Over the Rainbow #1-5

重修版。


 

现代AU。台丽楼诚,微量风镜。

比谈恋爱少一些也多一些的故事。

人物关系有改动。也许OOC。


1-5剧情没有太大变化。

关于重修的变化说明在文末。



Chapter 1


#1 鹿与猴儿

明台在食堂里遇上同课的朋友时,双手正捧着餐盘,嘴里还叼着汤匙。

大学第一年的明台同学,不管在校园里见到哪个熟人,都要最大幅度地调动四肢以表达友好。此刻一时腾不出手来挥舞,于是他反射性地用亲切呼唤来彰显友谊。嘴一张,汤匙眼看就要砸进汤碗里。

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接住,然后一勺子毫不犹豫地敲在明台脑袋上。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啊——”

明台这边同学的名字还没喊出来,痛觉已经传递到大脑了。

“勺子都不能用了!”

男人笑着把勺子端端正正放回他的餐盘:“勺子冲冲就能用,比你这衬衫送去干洗来得方便。”

说话一来回间,走道那头的同学已经挪到了他们二人面前。

“明台,最近通识课你来得好勤快,我每节课都看到你。”

陶茉茉红着脸和明台搭话,视线却不敢对上他,眼神左右一晃,她的脸突然更红了。

一双鹿眼正噙着笑意望着她看。

鹿眼的主人和明台齐头高,但看着却不像学生青涩,又比教授讲师更有些不属于校园的气质。他穿修身衬衫,脊梁笔挺,袖口舒适地折到手肘,露出肘关节凛冽有力的棱角。陶茉茉窘迫地把视线向下撇开,看到那人裤袋里隐约露出一张塑料证件的一角,果然是校外人员。

“你好,”那人先向她点头了,“明台的同学吗?”

陶茉茉这下能直愣愣地看明台了,怔着神的。

明台没等她问,就咧着嘴抢答:“这是我哥。”

啊,大名鼎鼎的。

明台有两个哥哥,其中一个貌似警校出身。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陶茉茉才把眼前这么条挺拔英朗的身姿和她模糊的想象力对上号。

陶茉茉本想伸出一只手来说久仰大名,结果环顾一下情况,三个人手上都捧着菜。她只好尴尬笑过去,转而语气里都是崇拜:“听明台提起过,您是刑警吗?”

明诚愣神一下,侧头看了明台一眼,礼貌地回道:“我在司鉴所工作。”

“司鉴所?”

明诚笑笑:“我们单位全称太长了,挺拗口,就是做司法鉴定的。”

明台抢着答:“我来说我来说,那可是直属司法部的司法鉴定科学技术研究所,桃子同学。”


明台和明诚在饭点的F大食堂里终于找到位置,放下餐盘,明诚也不急着拿筷子。这倒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明台,总忍不住用哥哥的口气把刚才一路听到的细枝末节都翻出来问过一遍。考试都准备得如何,平时有锻炼身体吗,刚才你那同学说你上通识勤快了,自己说,以前旷了多少课。

对面已经埋头开动的明台挑着能答的回上两句,支吾不过去的就假装今天食堂的牛肉煮老了,一嚼几分钟,回不上话。

明诚没奈何,继续下一个话题。

“还有,你在学校都主动跟同学交代家里户口啊?爱炫耀可不是好习惯,还乱报虚假信息。”

明台对付着盘里的荠菜年糕,头也不抬:“我没跟她提警察的事,是她自己瞎猜的,所以我最后不是赶紧纠正错误了吗。再说了,我不是炫耀自己,我是替你们炫耀。这叫骄傲,和虚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你偷换概念,所以被告人否认该起诉意见。”

明诚听着他胡说八道,再敲他也下不了手,只能低笑一声,伸出一半的手换了个方向提起筷子。

“当律师可不是光磨嘴皮子啊,明台。”明诚夹着菜对他说。

明台抬头看他:“我的目标也不是当律师。”

“检察官更是这个道理。”

说到这个,明诚想起了昨天大哥和大姐商量的事情,正好通知小家伙。

“大哥说了,检察院的实习等你多上几门专业课再说吧,几部基本法都还没读清楚。他说暑假你先去他那儿听听看看,啃几柜卷宗。”

明台的脸瞬间就垮了:“唉,可我对大哥搞的那些罪名没什么兴趣啊……经济犯罪,还得让我读那些公司结构资产重组,看账本?太没意思了!”

“大哥的所多少大三大四的挤破头都拿不到实习名额,你这个开后门的就别蹬鼻子上脸了啊,还挑起来了。”

明台知道他这个阿诚哥自小和大哥雷打不动地统一战线,所以他不在这个话题上再自讨没趣了。

“说起来,阿诚哥你今天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我跟苏主任过来找几个专家问案子,你们学校有个法医学鉴定中心。事情问完了,正好看看你。”

“是正好蹭我一顿午饭吧?”明台点点桌上饭卡,“可是医学院不在本部校区啊,你跑这儿来找人?”

“几个老师说今天来本部给学生开讲座。”

“讲座?法医学的讲座吗?几点?”听到关键词,夹到一半的松子鱼都撒手一扔的明台差点没跳起来。

“开完了。”明诚白他一眼,“不是你们法学院办的吗,你都不知道?人家讲座上午就结束了,我谈完事才来跟你吃的饭。”

作为一个自小把刑侦类美剧当精神食粮啃的少年,明台这会儿脸上已经是悲伤逆流成河了。

“对了,你说来问案子,是什么案子呀?”他只好从别的焦点里寻求安慰。

明诚稍微一顿,看了一眼四周人群才接话:“你们学校那个。”

我们学校?明台第一反应稍微没跟上,可牵扯到法医,且案情重大到出动司鉴所和专家开会的案子——

是出人命的案子。

“你说投毒案?”明台压着嗓子,却还一惊一乍的。

明诚点点头,没再往下细谈。本来这案子社会影响就大,再加上高校恶性投毒案已经不是个例,十几年来桩桩件件,加起来都能专门开一个类目整理。这件室友因琐事生恨、投毒致死的案子,从事发到如今二审在即已经一年有余,各界的关注也把事情弄得更沸沸扬扬,F大的学生前阵子还弄了个联名上书求情的事情,让明诚此刻坐在这事件的中心点时有点害怕引人耳目。他只好赶紧把话题再转回去。

“那个法制讲座听说下午还有别的场次,一个系列的,你有空就去听,别只想着玩。”

“真的?那我肯定去!”明台像猫见到线头似的,注意力分分钟就被带跑了。


兄弟俩从食堂门口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陶茉茉也从身边过去,她弱弱地跟明台打了声招呼,脸红得像秋天的水蜜桃。

“交女朋友了啊?”明诚插着口袋,从上面一个台阶往下观察明台的小表情。

“啊,你说桃子啊?”明台摆摆手,“同学而已,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哦……我看她挺喜欢你的,”明诚挑着眉,“那你喜欢的是哪种?”

明台歪头冲他笑:“我喜欢的啊,那得分了。一起上图书馆的,一起逛操场的,一起看电影的,一起吃饭的,一起聊理想的,每种可都不一样,一时半会讲不完。”

明诚点他的头:“哪有那么多种,这么多种最后都只能变成一种,不对,一个。”

明台笑得开怀:“阿诚哥,那你的那一个在哪儿啊?大姐催的可不是我。你和苏珊姐到底八字有没有一撇?”

明诚被明台点了苏珊的名,脑子里冒出的身影并不是这个青梅竹马。

“我前面不还有大哥吗,我有他当挡箭牌,大姐跟前至少还有五年寿命。”明诚的笑容有点微妙。大哥和汪曼春,五年?五年内能有结果吗。他们过去的五年都没完没了了,未来的五年八成也是悬案一桩。

“你是说大哥五年内还不能结婚?我看等他男人四十一枝花了,那肯定是被咱大姐打得屁股开花。”

明台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2 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于曼丽中午没吃东西,早上的通识课上完以后,陶茉茉拉她去食堂吃饭,她找了个借口说约了人,匆匆忙忙地从茉茉眼皮子底下逃跑了。陶茉茉在她背后喊她,语气里挺伤心,于曼丽撒腿跑得更快,就怕心一软脚也软。

怎么好意思跟她说自己没钱呢。

反正陶茉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过是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壮胆罢了。于曼丽想到这里,减免了一些让陶茉茉一个人去食堂的负罪感。

大学食堂可能是这个物价上天的世界里最梦幻的地方了,个位数的钱能把像于曼丽这样身材娇小的女生塞个十分饱,但以于曼丽目前的窘境,连十块饭钱,她都要考虑一下掏不掏。周末说好跟宿舍的人去看电影,再不去就太不合群了。看电影不得吃顿饭,吃完饭不得喝个奶茶,奶茶她能说是减肥给免了,反正宿舍姑娘们都知道她这小胳膊小腿儿是饿出来的。只有于曼丽自己知道,挨饿的理由比减肥现实一百倍。

不能再跟司法所的人说自己没钱了,上回就这么稍微一提,科长大叔竟然在她临走的时候塞了大几百块给她。

是红包。科长眯起眼笑,鱼尾纹都要挤出来了。他拍拍她的头说,咱们交情也打了几年了,朋友这种时候都会出手帮忙的。

不得不现实,于曼丽那周靠棒棒糖熬过了两次低血糖。她嘴上一边傲气地说你们家四月份过年啊,一边把钱在手心里揣得紧紧的,转过路口就赶紧冲去吃了一份大盘拉面加肉片。

如果不是上一份打工迫不得已辞了,最近也不至于最近拮据到这个地步。

所以,一会儿图书馆兼职的面试对于曼丽来说就是背水一战,考试就要到了,实在没空再到学校外面去打工。图书馆的薪水给得也好,又还算清闲,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于曼丽蹲在图书馆外面的石凳上盘头发,她喜欢把一头长发编成辫然后盘成丸子扎在头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风吹过来,一丝散发都乱不了她的眼。舍友羡慕她是敢露脑门儿的真美人,但于曼丽只是想着,人生已经够乱了,别连头发都来无端端糊自己一脸不痛快。

她扎完头发,清晰地听见自己胃里发出渴望食物的哀嚎。

明明刚才下课还不怎么饿,早上啃过馒头的。于曼丽努努嘴,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拆了两颗含进嘴里,玻璃糖纸皱巴巴的。

硬糖和牙齿在口腔里相碰,发出清脆甜蜜的响声,女孩子的脸颊鼓出糖果的形状,像一个单纯得一点心思也没有的少女,加上她这会儿透过糖纸看太阳的行径,甚至还显得有点矫情。

矫情好呀,总是已经没什么可烦恼的人,才有空矫情吧。

于曼丽享受着这短暂的名为矫情的奢侈,没一会儿又讪讪放下了手臂。玻璃纸里看出去的世界五彩斑斓,还散发着诱人的甜味,像美梦一场。

只是美梦一场。

等等,不会是真的做梦吧。

于曼丽感到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因为这美梦里,突然走出了一个来自噩梦的身影。


于曼丽第一眼看到这身影的时候还戏剧性地揉了揉眼睛,等到那人走得足够接近,她甚至能听到对方也是带着确认说出自己名字的声音的时候,拔腿再跑已经过于刻意了。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瞪着一双眼一动不动,那只猎豹跑起来风驰电掣,此刻却只是走着。走路也是有风的,他带着压迫的气势接近她。

“于曼丽?真是你。”

自那之后多久没见到这张脸了?

快三年了。

“王律师……”

小动物发着抖打招呼,于曼丽活生生把含到一半的糖咽下去了。

王天风眉眼里的冷峻缓了两个刻度,谁见到白白的小兔子不温柔呢。他说着话,一副要长谈的架势,顺手就把公文包搁在于曼丽脚边的石凳上。

王天风上下打量于曼丽,书包、发型、学生打扮,还有身后高耸的图书馆——“你是F大的学生?”语气里的讶异盖不住。

于曼丽冷脸看他:“我不像吗。”

王天风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三秒,这三秒长得让于曼丽觉得她马上就得装不下去了,直到面前的男人从胸腔里呵出一声笑声,像老虎抬高了爪子,结果只是伸了个懒腰。

“不是不像,是这才像你。”王天风兀自坐下了,“我记得你成绩本来就很好。什么专业?”

“中文。”

“不错,F大中文系有名的难考。”

于曼丽僵直地站在一边,王天风竟愿意仰着头看她。阳光从侧面照过来,于曼丽想,他这大背头还是梳得这么油亮。

“您来我们学校做什么?”

“受法学院邀请,来开个讲座。这是图书馆对吧?”

于曼丽点点头,手上不自觉捏着糖纸,另一手攥着书包背带,随时准备离开。

“那您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天风不置可否地坐在那儿,于曼丽迫于礼貌和从前就怕他的紧张始终不敢转身,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王天风开口了。

“真的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

“看到你现在走出来了,我就放心了。”

名为过去的毒雾仿佛化出了形态来攀住于曼丽的咽喉。

“你这么说,是觉得有什么的对不起我的吗?”

“你是觉得,我有什么的对不起你的吗?”

王天风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有一侧的嘴角凛冽地勾起来,他说的话也像钩子一样勾住了于曼丽的心脏。

于曼丽在这个问句中长久的沉默了。她并不是没有答案,应该说她自始至终都有着答案。她长久背负的秘密是她为自己的恶意所付出的代价,因为一念之差而在正义的天平上倾覆的人生,和当时只是为了凛然地持着天平而坚持的王天风,并没有太大的因果关系。

的吧。

王天风在她这长久的沉默里神情有些许黯然,于曼丽听见他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你可能还是觉得我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我有任何的后悔,只是想要告诉你,真相是永恒的,它如果不摆在公堂上,就只能留在你一个人心里,它总要找一个地方落脚生根。所有人都看见它了,它便光明磊落地存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它,它就要化成魔障入你的梦。况且我也从不主张我的客户自作聪明,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你要明白,我的角色并不是站在你的对立面。”

于曼丽低着头。

“我不怪你。”

她叹了一声,“你说得对,原先我不懂,这几年我才明白,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有多么清爽坦荡。你原来是为我好。所以我不怪你,何况是你救了我,我没理由也没资格记恨什么。”

王天风看着眼前的小孩儿,笑容中泛出了点慈祥的意味。

于曼丽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真心实意地摆了摆手说:“话都说开了吧。那我真得走了,我图书馆有个兼职的面试呢。”

王天风一挑眉:“兼职?”

也是,她应该没有监护人了,经济来源是个问题。

“别去了。”

“啊?”

王天风从内侧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塞到于曼丽手上。

雨农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王天风律师。

“面试不要去了,我手下缺一个负责行政的实习助理,擦桌子泡咖啡复印文档接电话会吧?下星期来上班,付你工资。”

王天风不由分说拎起公文包,掏出一个录音笔和U盘塞进她手里,然后径自向着图书馆大门走。

“工资肯定比你去图书馆挣得多,包饭,带交通补贴。今天讲座我没带助手,你过来帮忙就算试用期。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

于曼丽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阿西吧。

她一跺脚,紧跟着冲了上去。

“老板,工资月结周结啊?”

“半月结。”王天风笑起来在靠近下巴处有个梨涡,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善良一百倍。

于曼丽伸手接过他的包,十分严肃地说:“有句话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说了。”

王天风回头看她:“什么?”

“你凶巴巴的样子,一点儿也不适合当未成年人的辩护律师。”

王天风嘴角下的梨涡更深了些,他表情微妙地摇摇头,和于曼丽一同推开了图书馆的玻璃门。



#3 不能说的秘密

明台一路把阿诚哥送到他停车的地方,果不其然得到了装备掉落。明诚从后备箱拿出几个袋子来交到他手上。

“这个是大姐去维也纳的时候给你买的风衣,这袋是在香港特意给你买的曲奇和杏仁酥。还有这袋,这个最重要。”

“这袋是什么?”袋子上有明楼的事务所Logo。

“大哥亲自给你整理的,国家司法考试疑难真题精析。”

明台白眼一翻,把袋子们拢到左手拿好,沉得有点分量。

“我才大一呢,这就开始让我准备了。”

明诚拍拍他的肩:“笨鸟先飞嘛。”

明台懒得再回嘴,另一手叩叩凯迪拉克的车窗:“阿诚哥,你今天怎么开大哥的车来的?”

“哦,我车子送去年检。大哥听说我今天要跑F大,就说车子给我用。反正他白天也不用车,我拿了车子走,负责接他上下班就行。”

明台听了反射性地在脑子里画了张路线图:“够绕的。你不让大姐叫司机送他。”

明诚像是没想那么多的样子敲明台的头:“拿人手短,再说做弟弟的送大哥上班绕点路怎么了。行了,我回去上班了。你下午没课就去听图书馆那个讲座,多看点书。还有,别大手大脚花钱,你信用卡是我的副卡,半夜氪金我可都收得到短信的。”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明台伸手推他上驾驶座,“阿诚哥你越来越能唠叨了,都快超过大姐了!”

明诚摸出墨镜发动车子,被明台一说也不情愿再浪费口水了:“东西拿了就翻脸,真是没良心。”

明台皱起鼻子:“我都请你吃食堂了!”

“你饭卡里的钱难道不是我充的?”明诚摇上车窗。


明台拎着手上几袋东西,拿着嫌重,回宿舍又嫌远,权衡一下还是直接去图书馆听讲座算了。

图书馆报告厅外颇有些人声鼎沸之势,明台一路往里头走,碰到不少法学院的熟人面孔。更夸张的是还有从江湾校区跑回来听讲座的高年级学生。下午这场报告的宣讲人是何方神圣?明台其实连讲座讲啥都不知道,只是随着阿诚哥的一句话就过来了。

明台打过几个招呼,送掉大半包杏仁酥,也正好挤到报告厅大门边。抬头一看,今天的讲座海报就贴在门上。

“《刑事证明标准中的客观主义与主观主义》,主讲人王天风,法学博士,F大法学院客座教授,雨农律师事务所律师。”

我们学院什么时候有这号客座教授?明台撇撇嘴。还是个执业律师,有什么丰功伟绩让他这么出名?明台带着疑问,随着人群推开门。

讲台后一个蓄胡的中年人背着手站在电脑边,不知是近视还是习惯表情如此,他眯着一双眼,目光里扑闪着隐隐约约的犀利和一种危险的气质。

他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身边的人样子看上去至少大他几岁,可能是院里的研究生。

“这个王天风就是投毒案被害者亲属的诉讼代理人?”

“听说是,他可是刑事领域的大状,手上翻过几个有名的冤假错案。一审庭审记录你看了吗?听说几个检方的证人还是他亲自去找的。”

“你说咱们院里这个时候请他来做讲座,是不是就是某种表态啊?”

“针对前阵子我们学校有人联名上书废除死刑那事儿吗?听说那是被告的二审律师在背后搞的幺蛾子。”

“新闻都报他们是代表F大学子,反正我可不想被他们代表。司法独立于舆论,这不该是只有法学院的学生才懂的道理吧。”

投毒案被害者亲属的诉讼代理人?明台才明白怪不得这个讲座吸引了这么多人来,大多数人恐怕是冲着提问环节想来跟他讨论案情。

明台把头再一次转向讲台去,想再重新观察观察王天风的脸。

正当这瞬间。

一个白净的额头从讲台后露了出来,随之立起来一个瘦小的人影。微微上扬的眼角和乌黑的眼珠,鼻尖翘得恰到好处,两片唇轻轻抿着,她的目光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那样偶然又注定的一般,和明台对在了一起。

然后她愣怔了一秒,撇开了眼。

是她。

明台按住了内心的小雀跃,也茫茫然地转开了头,假装并没有认出她是谁。

怎么可能没有认出她是谁呢,这张冷得近乎苍白的脸,随着那场大雨,早已落在了明台的心底。


一个多月前,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台从苏州直接回的学校,让大姐把他放在了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马路边。

明镜从车上跟下来,眼神里浸着哀伤。

“明台……”她拉着他,“我知道我和明楼代替不了你的父母。当年的事情,没能给你母亲一个真正的公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可过去的事情,你如果时时刻刻都放在心里,对你自己也不是一件好事。你是个好孩子,心里千万不要有仇恨,否则我……”

“姐姐。”

见明镜眼里噙着泪,明台没再说出什么。片刻后他挤出一个一如平常的笑容,“我只是想去超市那里买点零食再回宿舍。姐姐你别想太多,回去吧。我走了。”

明台转身跑得急,明镜喊他有没有拿伞的声音消失在身后,他不敢再回头应她。

他在校外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手里攥着一条项链的挂坠。岁月流逝,黄铜挂坠上的天使纹样因为抚摸和磨损失了原本的神色,明台拨开挂坠的内格,有一张小小的他和一个年轻女人笑得灿烂的照片。

“妈……”

明台把挂坠揣进口袋里,转身往路口的小店走去。他需要一包烟。

大姐是不许他抽烟的。大哥从前抽,这几年也戒了,一戒就犯烟瘾,烟瘾忍不住就要吃东西,所以哗哗就胖起来,阿诚哥为了支持他的戒烟大业还主动给他煮夜宵,但也因为如此,全家上下连个打火机都摸不出来。明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大概是有些话不该对大姐说,也不能对阿诚哥和大哥说的时候,尼古丁成了他沉默的朋友。

明台在学校的形象好,再者学校里也有不少同学是和大姐认识的,所以他总是背着人抽烟。

他买了烟,站在小店的屋檐下,这时压抑了一天的大雨,也如他压抑了一天的郁结,从淅淅沥沥到滂沱瓢泼,一阵阵砸了下来。

明台在冷风里点火,打了几次燃不起来,他的郁结太过急切,有点想开口骂人。突然,从那大得分辨不出人影的雨幕里,有一个人匆匆闪了进来。

女孩被淋得浑身湿透,一头长发像面前的遮雨棚一样滴滴答答地落水。尴尬的是她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在半透明的水渍里让里面的内衣一览无余。

灰色的。

明台的脑内胡乱地想。

“别看我行吗。”

声音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

“我不看你,谁要看你啊。”明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掐了手上的烟,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转头看那人进行确认。

那人红着眼,脸上都是水,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了,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哭。

“喂,你……”

女孩和明台眼神对上,面色更窘迫了。她后牙咬紧了,迈出一条腿,像是又要跑。

明台伸手拽住她:“雨那么大,你是F大的学生吗?这里离宿舍还很远你知道吧。”

对方也不吭声,可往反方向去的力气也一分不减。

“行,这个屋檐留给你,我走行了吧。”明台放了手,把烟在墙上灭了,伸手要脱外套。

“你等等。”这下是女孩子拉住了他。

明台其实也不是真心实意要走,总归是有半分吃准了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姑娘不至于真把自己赶出去。女孩一开口,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停下了。

小店的屋檐并不大,明台和女孩分站一边,肩膀之间也只有小半米的距离。

沉默,和无限的沉默,外头的雨不见停,只有雨点敲击地面的声音。

以及女孩子非常细微的啜泣。

以明台的性格,一般情况下早已经上前温温柔柔地问出了一个所以然。下雨的傍晚,躲雨的屋檐,哭泣的少女,这种偶像剧第一集的标配场景,演惯了男一号的明小少爷手到擒来。可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撞见抽烟,即使只是个陌生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台便仿佛突然无法面对她了。

“你有烟吧?”

明台在这湿漉漉的声音中恍然回过神来。

“借根烟给我吧。”

他这才第一次仔细看清她的眼睛,蹙着眉头,瞳仁黑漆漆的。

“只听过借火的,没听过借烟的。”明台这么说着,还是从兜里摸出了烟盒。

女孩抽出了一根夹在手指里,又把烟盒翻过去朝向他:“再抽一根吗?”

两人肩膀间的距离近了些,明台点燃了第二支香烟,然后发现这个陌生人,是他的第一个烟友。

两人的初次相遇就这样沉默而迷离地结束了。他们在那场大雨里一起默默地抽完了一整包烟,明台没有问那个女孩为什么哭,对方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重复地叹气。分别时女孩把明台中途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还给了他,留下一句对不起,还有一句谢谢,唯独没有留下名字。

明台以为这是他人生无数个和陌生人擦肩而过的场景里一样有始无终的一个,直到下一个礼拜他难得因为去交论文才出席的通识课上,迎来了和那个女生的重逢。

女孩扎起了她的一头长发,笑起来有弯弯的月牙眼,在朋友身边显得温和乖巧。而明台也干净清爽地被他的朋友们环绕着。

他好像明白了,那天他们分享的一场雨,是彼此一场无声的秘密。

于是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她后面几排,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小时。

下课后,明台偷偷去翻了通识课的学生档案,终于找到了她的照片和名字。

中文系,于曼丽。

曼妙的曼,美丽的丽。

明台便再也没有缺席过那堂课。



#4 初衷、苦衷

世上的相逢有千百万种,在这千百万种偶遇和别离中,重复遇见了同一只翩翩蝴蝶,总在花丛中穿梭的明台,终究也冒出了想让蝴蝶在肩头停留片刻的念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天风的讲座已经在沸腾的掌声中开始了一段时间。明台看着投影上白底黑字的PPT,就像讲台上的人一般冷静得没有一丝漏洞。

王天风人到中年,嘴上蓄了一道胡子之后更显精明世故。他说话语速不算快,每一句话都因为充分思考而逻辑缜密,更奇特地是他比较少用实际案例做例子。本该枯燥冗长的理论阐述,却句句如利箭,精准而迅猛地刺在理解的关键处。明台环顾四周,学生们用键盘做笔记的打字声用疯狂形容也不为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实力演示着醍醐灌顶这四个字的标准含义。王天风的这种宣讲方式看似脱离了实际案件应用,但若不是洞察世情,翻越过峻峰险岭,是无法得到如此精粹的观点集成的。

明台觉得王天风是见过大海的人,他走过怒涛汹涌的海岸边,见过潮起潮落时吹起的风沙,然后他回到这里,带着一股属于大海的腥气。

似乎和同样是律师的大哥有所不同。

在明台的印象中,明楼始终像一汪池水。池面不大,波澜不惊,池边总是春意盎然,明家上下因为有这一池深沉的水,总能感觉踏实宁静。但明台知道,没人知道这池子有多深。如果向这池子里投一块石子,大概会没有一丝涟漪地被池底深深吞没。大哥到底是一池死水,还是其实暗流涌动,反正明台自己是不敢做那颗搅弄风云的问路石。他知道大哥当初为什么选择学法律,知道他怀着一颗什么样的初心选择了刑法,却并不是很明白为何他没有成为检察官,没有成为法官,而是成了一名律师。

律师,法律队伍当中的服务行业。尤其是刑事辩护律师,在明台看来,除了少之又少的冤假错案,多数时候不过是在为那些法外之徒开脱。而明楼回国之后精攻经济犯罪,客户不是操纵证券的资本家,就是贪污受贿的高官,简要概括为有钱的坏蛋。为他们日夜奔忙的明楼,似乎离明台想象中的正义与公正越来越远。

明台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大哥好好谈一次心。


王天风的讲座结束了,吹过了海风的台下众人打了鸡血地举手提问。果然绕着弯子问投毒案的人不少,法学院的学生们终究是口才拔尖儿的骄子们,提问的方式都很有技术,但王天风眯着他那双盛着汪洋的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问环节的氛围莫名地就像哪个武林门派的过招大会,掌门人王天风弹指一挥间,拨回小徒弟们来势汹汹的排山倒海。

明台敬慕王天风,经过千锤百炼的大掌门一定能解他多年的疑惑,于是他抢过了话筒。

“王律师您好!”

随着他开口,整个报告厅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坐在第一排的于曼丽也不例外。

明台轻咳了一声,站得更直。

“我是本校法学院大一年的学生,我叫明台。”他盯着第一排的少女,说了这句开场白。

“您刚才提到,对于刑事责任的追究,主观归罪和客观归罪都是片面的,只有两者同时具备,犯罪才成立。也就是说,即便致人死亡,如果行为人的主观条件上并不是刻意的,就构成了过失致人死亡和故意杀人的区别。那么,假设二娃明知自己醉酒,却执意驾驶车辆,于是在马路上撞倒了翠花导致其死亡,我认为,二娃有完全刑事行为能力,明知醉驾有造成重大伤害的可能,还放纵这种行为的发生,不算间接故意吗?”

明台的假设发问一出,台下的人都因为二娃和翠花这个司考党皆知的老梗稀稀疏疏地笑起来。

王天风点头道:“明……台同学,对吧?醉驾造成事故导致他人死亡属于交通肇事罪,你回去可以查一下该罪的量刑,如果没有发生肇事逃逸行为,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交通肇事罪属于过失犯罪,你说到二娃明知故犯,但一般情况下他肯定是不想撞死人,那么这个情节属于疏忽大意或者过于自信的过失。当然,也有不一般的情况。如果二娃撞了翠花,因为害怕,把翠花拉到路边小坑里藏起来自己逃走,导致翠花失血过多得不到救助而死,那么这种行为则属于故意杀人。醉驾事故导致死亡的定罪的标准目前的争议还非常多,据我所知的判例,缓刑、几年有期、无期、甚至死刑的都有,根据具体情况有不同的判断。”

明台捏了捏话筒:“您说不一般的情况,还有一种,比如他其实是故意用车撞死翠花的情况,就不属于交通肇事罪,而是故意杀人了对吧?”

“这是当然了。”

“那这么说如果二娃想要杀了翠花,只要假装醉驾,然后跟警方说自己并不是故意的,使主观条件不成立,他就可以轻易脱罪了?”

听众们因为这话题突转有些哗然。

王天风的目光从讲台上射过来,在明台身上扫视了一会儿。

“这是犯罪的具体操作问题,属于警方在侦查阶段的工作了。当然,只要有他是故意犯罪的证据,故意杀人罪是必然成立的。”

“如果没有证据呢?”明台不依不饶。

“没有证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王天风勾起嘴角,“法律保护每个人都不因臆断而蒙冤,这就是疑罪从无的原则。”

“明明知道一个人杀了人,因为没有留下证据所以这个人就是清白的?法律难道不是保护被害者吗?”

“的确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证据链无法闭合。举一个最知名的例子,辛普森案,被害者的家属或许就是你现在的想法;但另一方面想,如果辛普森真的不是真凶呢?那么法律便是拯救他于牢狱之灾的正义。正义,这个词说到底,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们能做到的司法正义,是程序上的正义。多数人,包括在座各位同学,听到的观点多是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二者是互相冲突的概念,但我不这么想。程序正义是实体正义的保障,它并不是为了惩罚某人,而是一个为了保护其他所有人而存在的制度。如果没有制度的保护,你与我有一天都可能成为在监狱中度过二十年的无辜者。但像明同学所说,是的,也很遗憾,它并不是十全十美。”

明台觉得胸口闷得生疼,他放下了话筒。


报告厅里的人逐渐散去,投影关上,大灯熄灭,留下于曼丽帮王天风收拾他的笔记本。她转头一看观众席,明台竟还一个人坐在原位上愣着神。

“我一会儿还有课,我先走了。”于曼丽把公文包交给王天风。

王天风点点头:“回去把你课表发到我邮箱里,我叫人给你排班。”

于曼丽摸出名片看了一眼,点头从侧门出去了。

侧门重而生锈,随着于曼丽开门发出吱呀一大声,明台这才被这声音震回神来:该死,明明打算这回正式和她打个招呼的,偏偏……他抓起身边的大包小包,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明台!”

是王天风的声音。

“叫我?”明台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礼貌性地停下脚步。

王天风招招手要他下来,挑着眉的表情挤出了抬头纹。

虽然很仰慕这位大律师,但想着飞走的蝴蝶,加上和王天风刚才的一顿不明不白的争辩,明台的脚步有点踌躇。

王天风倒是主动向他走来,边说着话,边从上到下审视他。

“你刚才说,你才大一?看样子对刑法很有兴趣啊。”

明台站在原地,摸摸脑袋表示默认,而王天风的视线落到了他手中的几个袋子上。

“我从小就想读法律,家里也有做律师的人。”

“哦?”王天风挑眉,“你说你姓明?明姓不是个大姓啊,我倒是有几个姓明的朋友,说出来和你远亲近邻也说不定。”

“是吗?您倒是可以说说看。”

王天风指着明台的袋子,明楼所在事务所的Logo大得好像怕人看不见。

“明楼,明大律师,是你的大哥吧?”

王天风的眼里卷起了海浪。



#5 最佳损友

明诚把从F大专家那里拿到的法医复核意见送回司鉴所里,先回来的苏主任却不见人影,他转身敲了刑事技术组的门。

“你姑妈呢?不在所里啊。”

苏珊手上端着把枪,看样子是在做枪弹痕迹鉴定,看到明诚探进半个头,好像夏天都顺着那半开的门缝探了进来。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站到他跟前来。

“枪枪枪枪枪!”明诚跳开三米远。

“哦!怕什么,没子弹。”小姑娘又蹦回去把枪拍桌上,“她下午好像有研讨会,出去了。有事吗?”

明诚挥挥手上的文件袋:“重要证据,我可不敢在手上拿太久。我今天下班准点撤,要是她晚回来,你帮我交给她……?”明诚探头看她一片混乱的实验台,“——我看你今天得加班吧。”

苏珊接过东西抱在胸口,神秘兮兮地盯着他看。

“你那么看着我干嘛?”明诚也反盯她。

苏珊的年纪虽然只小明诚三四岁,但她是苏医生的侄女,而苏医生和大姐差不多年纪,所以明诚总有一种她小自己一辈的错觉。

“你今天不加班?很反常啊,诚哥?”她的眼神晃了晃,“有约会?”

明诚的眼神也不自主地晃了一下,明明是和约会丝毫沾不上边的约定,被苏珊误解出一字之差的词汇以后,竟然撩拨得他心痒痒的。

他更想下班了。

“我要是有约会,那我大姐开心得都得上天了。”明诚语气里带着抱怨:“我今天得去接我大哥,他没车。”

苏珊倒从这句抱怨里听出了些骄傲和雀跃来。


汪曼春昨晚加班到凌晨,回家继续看参考卷宗和证据目录,今天又比保安都早到,triple shot摩卡熬到下午四点,感觉自己的心痛病都要犯了。隔壁负责日企咨询业务的南田律师经过她的桌子,看她嘴唇苍白,就劝她早点回家。

“别绷得太紧。”南田给她递了杯温水。

汪曼春笑着摆摆手,从包里摸出一只阿玛尼唇釉,抹出个明媚照人的气色,继续噼里啪啦敲键盘。

直到下班时间,她终于有点撑不住了,这才收拾起山高的资料,最后回了两封邮件。今天就准时回家吧。她在病痛中焦虑着。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远远地有个人小跑过来。汪曼春伸头一看,妈呀,是梁仲春。

梁仲春,那个留着三七开头,成天眯着小眼揶揄人,并且从来不加班的同僚。专做走私和偷漏税的,听说他的费用还挺高,而且因为业务范围和海关、进出口贸易的一干人等混得可熟,私下有不少小便宜好拿。

尽管汪曼春疯狂地戳关门键,也没抵挡住梁仲春脸皮挺厚地伸手拦住电梯。

“哎哟,汪律师今天下班挺早的。听说你接手了全国闻名的投毒案以后都加班好几星期了。”梁仲春一站进来又揶揄上了。

汪曼春连个假笑都懒得陪了:“今天是早了点,要不然哪有这福气遇到下班从来都特别准时的梁律师啊。”

梁仲春只是摇着头笑,像是笑她傻,也像是笑她倔,总之这笑容让汪曼春有点气短。

电梯下到停车场,梁仲春也没谦让地先迈了出去。他转头道:“我总得准时下班才能接我儿子回家。汪律师把扑在工作上的力气放一半到谈恋爱成家上,自然也就知道准时下班的重要性了。”

汪曼春站在原地目送梁仲春走出十米远,手里喝空的咖啡杯被捏成尸体。

她捶捶胸口一转头,竟然看到明楼的车就停在车道边。

汪曼春露出了两三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踩着红底鞋小跑过去。高跟鞋的回响在宽旷的停车场里像涟漪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荡出去。

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却是明诚一张尴尬的脸。

“曼春姐!”明诚的神色有些别扭,他知道她想看到的是谁。

汪曼春收了收表情,五官的角度微妙地调整回她一贯的傲气凌然:“阿诚呀。你怎么开着我师哥的车?”

明诚只好就这个问题又解释了今天的第N遍,却看见汪曼春有些高兴的眼神:“你在等他下班?那师哥也快下来了?我们俩最近都好忙,我今天一天也没见到他。那见他一面再走。”

“哦……”

明诚暗自懊悔跟她说了太多,但汪曼春眼里根本没他,也丝毫没察觉出他此刻的异样。

明诚不敢摇上车窗,但和她又没什么话好说,沉默的片刻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然后汪曼春漫不经心地先开口了。

“我听说,F大这个案子的二审,你要出庭作证?”

汪曼春是这案子的二审辩护律师之一。不满三十岁做到这个大案,还是个女律师,汪曼春最近的名声很是大躁。倒也不是躁她的业务水平,而是比起和圈内顶尖交流业务,汪曼春手机里的电话还是媒体记者的多一点。汪氏是传媒界大佬,汪大小姐操纵舆论的功夫则很有家学渊源。二审前她质疑了十几份鉴定意见,包括明诚的毒理实验室经手的一份,书面文件还没交到法官手上呢,新闻通稿已经发得遍地都是,检方赶紧先下手为强,申请明诚出庭作证。

“汪律师,”明诚改口,“如果你是用辩护人的身份跟我对话,我们的交流还是走程序比较好。我是检方申请的鉴定人,有什么质询可以法庭上再说。”明诚主动把话题给掐死,态度不自觉强硬起来,本就不自然的气氛突然就更上一层楼。

眼看着沉默的尴尬又要随着冷风灌进车里,电梯那里叮的一声响,明楼低头摁着手机键盘出来了。

“师哥!”汪曼春转身迎上去。

明诚同时收到一条微信:“我下电梯了,你到了吧?”

明诚笑着闪了闪车灯。


明楼被汪曼春堵在电梯口聊了一会儿,明诚离得远听不见,只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明楼望着汪曼春,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显得温柔。汪曼春更不用说,仰头看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像当年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明诚伸手把车内音乐音量又扭高了些,虽然本来也就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明楼送走了汪曼春,上车坐到了副驾位子上,这时明诚正在讲电话,放的车内蓝牙,是明台的声音。

“你自己跟大哥说,拿我当传话筒,他就不会打电话说你啦?”明诚边说边看明楼,眼神示意他开口。

“明台。”明楼不明所以地接话,反正按惯例和直觉,明台肯定是闯祸了,“你又干什么坏事不敢让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明台立刻就怂了:“阿诚哥你怎么能开免提呢!”

明诚吐吐舌头:“我开车呀,当然开公放了。”

“快说,要告诉我什么事。”明楼坐在一边继续审问。

“大哥……”明台的声音弱弱的,“我暑假不去你那儿实习了。我已经找好实习的地方了。”

明楼一听觉得奇怪:“你自己找到了?有能力拿到offer是好事啊,心虚什么,我还能因为这个怪你?在哪个单位啊。”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明台反而更心虚了。

“说。”

“……我要去王天风那儿实习去了!”


明楼挂了电话,嘴上还因为来气滔滔不绝地念叨着。同样是律师事务所,明台拒绝自己大哥所在的知名外所而选择王天风的理由很唯一——王天风许诺了他参与投毒案。

明楼倒是想跟他说你曼春姐也在打这个官司,你干脆跟着她实习算了。但想想还是不提也罢。

“那我下周没课的时候就会过去王老师那里实习了喔~”

明楼捏着鼻梁,反了他了,老师都叫上了!

“你倒是积极!”

“多么难得的经验啊!”明台捏着拳头高喊。

明楼还在数落疯子那些鸡毛蒜皮的不是,明诚坐在边上只是笑。


明楼和王天风的渊源说来一时半会儿也捋不明白。

当年两人在大学的时候是同门师兄弟,王天风高明楼两届,都是主修刑法。两人的关系说是朋友太肉麻,说是对头又有些过。明楼的姐姐明镜还在同校的管理学院读书的时候,校园里不少人经常见到他们三人同进同出去吃饭,看着倒是亲密。但王天风和明楼在定罪或者量刑意见这种问题上经常争得不可开交,院里组织的几次模拟法庭,他俩不管是相同还是相反立场的角色都能吵起来,也算传奇之一。

冤家路窄,两人毕业后又先后进了雨农所——结果搞到最后连他们戴主任都知道,要想赢官司,千万别让明楼和王天风做搭档。

后来,明楼拿了博士学位,跑到美国去做访问学者,回国后就被对家挖到了合伙人的位置上去,跟王天风就更加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这是外界理解的他们互看对方不爽的原因之一,至于真实情况如何,明诚猜,明楼自己恐怕也说不上,或是不愿说。

毕竟讨厌是可以没有理由的。

喜欢,也是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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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文重修


重新推敲一遍以后,删掉了以前一些没有太大用处的情节,改动了几个主要角色的职业设定(老王的检察官履历删除,阿诚的鉴定专业从痕检改到毒理化学,相应的苏珊补痕检,苏医生是法医),小节标题放弃歌词流(哈哈哈)。

1-5情节上没有什么变化,之后会和原版有比较大的出入(台丽不会动太多),楼诚会改得多一点。

写上一版的时候想得太多了,公诉案子民事纠纷都想写,没那个金刚钻又揽不了那个瓷器活,所以痛定思痛,不搞民商事纠纷了,人民的内部矛盾留给人民自己解决了,我们专心来搞一搞公检法(谁给你的胆子!)

有想过把原来的三十几章都隐藏了,但是又舍不得大家的评论,所以我就放着啦(还可以玩大家来找茬呢)

考虑到剧情,可能会像原剧一样,变成明台的戏份最多,我也没有想要把谈恋爱放在主线这样,可能大家会失望。我知道很清奇……不要打我……

虽然圈子热度已褪,但这个故事我自己始终放不下。如果你还愿意听它,我会好好讲完。谢谢你。


PS 对了时间上故事开始的时候还是2016年,因为之后日子过得挺快的。(所以小明复习的时候还是司考哈哈哈哈等他考试的时候就是法考啦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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