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III
III. Bad Girl
“Yes, I do.”
除去剧本里的台词，这句话于曼丽一共同三个男人说过。他们不曾对她单膝跪地，但她还是有各种各样的套路使他们与她一起走到说出这句话的那一步。
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太久。确切的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那个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的代号，便是这三个男人的死亡赐予的。
“无论贫穷、富有、健康、患病，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
于曼丽低头望着跪在她门廊前的年轻男人，明明是个送上门的猎物，却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她的三任丈夫们。
她这一生还从未转化过任何一个人，虽然知道操作的方法，但不像明家汪家这种人丁兴旺的家族，老于家目前只有她形单影只——她没有再遇到过那种像当年的自己那样，在牙缝里咬着一口气无论如何要活下来的人，至少没有人像她那样不甘不幸；她亦不想拉谁下水，因为她到底还是觉得，变成这样，或许也没有摆脱不幸太多。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明台的脖子长达三分钟之久，明台甚至听见了她嗓子里吞咽唾沫的动静。
然而于曼丽缓缓蹲下来，掐住了明台的下巴，迫使他们二人用一种力量悬殊的姿态四目相对，以至于明台竟然开始发怂，不由自主地闭了眼睛。
“男人，”于曼丽开口说，“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台感到自己下颚上的被施加的力忽然松开，他睁眼，看见于曼丽裹紧了身上的天鹅绒睡袍站起来，她的肩胛因为艰难忍耐开始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也咽了一下唾沫，但只是因为终究有些恐惧而已。“你就当我们各取所需，我毕竟有我的目的，你不需要有什么罪恶感。况且我能预想到，是我麻烦你更多。”
“麻烦我？”于曼丽冷笑道，“你有所求，不去近水楼台求你的哥哥姐姐们，而是抛掉尊严跑到我这里卑躬屈膝，想必是因为他们宁可把你就地打死，也不愿意把你变成同类。那今天我要是动了你，这屋子和我恐怕明天就要被明家人给一把火烧得个干干净净。再者说，我不开荤已经很久，我如果真的咬了你，追杀我的，可不单单是你的家人。”再次俯下身，这次于曼丽也跪了下来，她伸出手，用一种寒意逼人的温柔，给明台一颗颗地搭上了扣子。
“明少，我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根脑回路拐错弯了，想出这种害人害己的招数来。”
于曼丽自认算是苦口婆心过了，阐明利弊过了，可依旧明台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起身。她的自控力也是有界限的，人类不能允许刚出锅的炸鸡在自己的眼前存在超过三分钟还不进肚子，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是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而且深夜里的炸鸡让人食欲更加旺盛。
于曼丽转身要躲进大宅，离明台的气息还是越远越好，可是她离那扇大门愈是近，居然闻见了愈是清晰的香气。
糟了。
于曼丽一回头，只看见明台手上握着一把地上抓起来的碎石砾，而另一手的手腕上正潺潺渗出新鲜的血迹。
“你疯了！”
琥珀色的眼眸翻出血红色的光，那是明台反射性地蜷起身体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于曼丽向他扑了过来。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台身后那个可怜的信箱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拆迁到像达利的作品一般扭曲。信箱遗迹前散落着牛皮袋子的尸体，于曼丽喘着恶气给自己扎光了里面所有的针筒，现在正在用另一种谋杀他的方式，眼神杀，把明台撕成碎片。
明台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一同捡起的还有他掉在地上的自尊心。他嘴上逞强：“你现在的样子要是给外人看到，会被当成重症毒瘾患者的。”
于曼丽冲过来，拿拳头疯狂捶他：“你是不是有毒！有毒吧你！”
最终明台还是吃了闭门羹，于曼丽并没有允许他进入自己的府邸。两人抛下车子不开，在阴森森的老林子里徒步几百米远，在西边墓园的更西边，原来立着一座小小的教堂。
“我以为你们是——”
“不敢进教堂的吗？”于曼丽推开圣堂的门，祈祷长椅、圣经、十字架、圣像、银色烛台，里面的陈设平凡普通，但一尘不染，有着被定期拜访的痕迹。
“我是常客。”于曼丽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了，“你们家不去教堂的吗？”
“呃，我以为是因为不敢去，”明台转了转眼睛，“我刚刚才想起来，原来我们家是烧香的。”
于曼丽耸耸肩，“不瞒你说，教堂、寺庙，甚至是道观，只要有神明的地方，我都是要去的。”
“你有什么事情要求他们吗？”明台在她旁边坐下，一个不近不远的礼貌距离。
“求是不求，我是来质问这几位的。”于曼丽望着不远处十字架上的男人，“问问这位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怕他忘了我是谁，每个月多来几次，看他会不会心虚一点。”
明台一时无语，片刻后只说：“你觉得做吸血鬼不好吗？”
于曼丽反问道：“你觉得很好吗？还是说你们明家的活法不一样，特别有声有色多姿多彩？是我活错了怨错了？”
“不不不，虽然我大哥大姐和你们多少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们俩有一半的血统是人。我只是觉得，好歹永生不是件坏事，尤其是在你所有在乎的人都永远不会变老的情况下，这对我来说就显得很迫切，你明白吗？”
于曼丽看着明台的侧脸一会儿，只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你……应该有家人的吧。”明台没预料到她会答得如此不通情达理，“我的意思是，转化你的人。于不是你的本姓吧，就像我阿诚哥原来也不姓明。”
“他死了。”于曼丽淡淡地说，“应该是死了。”
“应该？”明台一愣。
“我们这样的，没有那么容易死，你知道的。所以我信他总会回来，但我一个人也惯了。”于曼丽理了理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另一个哥哥和我……”她指了指自己的瞳孔，“是一样的，而且是你的大姐或者大哥转化的他，没错吧？”
“我大哥。”
“我就知道……”于曼丽喃喃，在她看来这才是正常的操作，“那他为什么不能转化你？反正都咬过一个了。”
“你不懂。”明台摆摆手，“他那是事出有因，到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才如此。”
“哇……”于曼丽亮了眼，“所以你们家住着两个混血，一个纯血，还有一个人类。”
“多元成家嘛。”
于曼丽咳了一声纠正他：“多元成家不是这么用的。”
“我知道什么意思，”明台补充，“各种意义上我们家都是……”
于曼丽咳了更大一声，在那阵咳嗽里她悄摸摸地带出一个问题——“八卦是真的啊？”即使那地方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真的。”明台无奈又坦然地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反正据说是我出生前的事了。要有什么七年之痒都痒过十回了吧。”他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痒过吗？”
“要不你上我家自己参观参观？”明台撇上旁座冒着八卦之光的小眼神。
于曼丽正色道：“明少的直球作风我今天晚上算是领教了，不过认识第一天就要带我回家，这进度也太超过了吧。”
“那又怎么了，”明台顺着她的话往下掰，“你要是转化了我，按你们族类的规矩，我可就姓于不姓明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上门喝喝茶也不为过吧。”
于曼丽在心里思考了一下明台新名字的可能性，摇头道：“不了吧。”她第一次对着明台那样笑起来——
“那可是我活了这么多年，听到过的最难听的名字。”
（瞎掰到自己都笑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