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丽】盘角曲四 3
继续上回的曼丽 vs 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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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霞飞路上的华东影楼到极斯菲尔路76号汪伪政府特工总部，车程15分钟。
15分钟，足够被押上铁皮车的于曼丽快速理清思路。
影楼密室里的电台和满箱武器，几天前已经转移到面粉厂，76号应该挖不出有用的东西。既然电台不在这里，就不是因为电流被截获而暴露。如果是有人背叛，直接带人去面粉厂拿证据就好了，何必扑向这个空壳——更何况根本没人知道她今天会来影楼扫尾。可她前脚刚进，后脚76号就堵上了，紧接着汪曼春声势浩大地跨进门，眉峰一挑，对自己笑道，“于小姐，好久不见。”行动如此精确，想必他们派人守株待兔好多天了，说明影楼的这个身份也已被一并掌握。
难怪用的是“身份可疑”的罪名：多重伪装矛盾重叠，典型的抗日分子潜伏手段。
于曼丽心里估了个十之八九——他们既不能搜出证据，又不是抓现行，除了先按兵不动矢口否认，等他们自己抛出手中的信息再随机应变，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下所有的抵抗应对，都是主动暴露。
心思转了一大圈，车才刚刚驶出法租界。于曼丽突然意识到，理智的思考结束后，弦一松，自己反而愈加慌乱了起来。
因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来回打转。
明台呢？他现在在哪里？
汪曼春如果不是冲着他去，也不会查到自己头上来。一大清早的，他应该还在家里，也可能去了面粉厂，但不能排除他也被76号带走的可能性。唯独不能马上确认这个信息，让她心中灼灼难安。眼看着不远处76号的大楼开始进入视线，她脑中竟有了明台戴着手铐，在地牢里满身血痕的画面。随着车越驶越近，这画面越来越清晰，于曼丽开始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渐渐从指尖蔓延到后颈，似乎要把她吞噬。
一如两年前，兄长往从湘南往北平进货，却一去两个多月都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
明氏企业面粉制造公司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一声。挂着名儿的董事长明台正仰躺在沙发上翻着《良友》。郭骑云说去苏州交接物资，于曼丽一早不见人影，现在电话竟然要他来接了。他一边嘟囔着，视线没离开杂志上的各种曼妙身影，正磨磨蹭蹭要起身够话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扔下册子就往厂子外冲出去。
面粉厂一百米外的公共电话亭，五分钟后响起了新的铃声。
刚才办公室里一短两长一短的电话铃，是大哥有突发状况时从政府办公厅暗线打来的暗号。明台喘着气接起电话。
“明台。”那边传来明诚低沉而略显紧迫的声音。
“阿诚哥，出什么事了？”明台的第一反应本来是“看来又有锅要我背”，但听到明诚的下一句，他的脑中一个霹雳，将思绪炸得一片空白。
曼丽被汪曼春从影楼扣走了。
周围好静，来来往往工人忙碌的声音不见了，机器运转的声音怎么也消失了。
只听见心跳声砰砰作响。
“明台，我打电话一是要确认你没事，二是要向你问清具体情况。汪曼春没找上你，说明她还没有对你不利的证据，但上次保险箱的事已经让她对你有足够多怀疑了，所以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我和大哥要知道汪曼春接触过什么，手上可能掌握了什么，才能作进一步计划。”
明台听到这话，顿时从一片虚芒中惊醒过来。他快速翻阅记忆片段，剥出已知信息，然后开口，“刺杀陈炳的那晚，我和于曼丽不巧撞上了汪曼春。当时于曼丽扮成舞女，言语来回，汪曼春可能记住了她的脸。保险箱的那次我本想利用这点，说我需要钱都是为了哄于曼丽，好让汪曼春更相信我的说法是真实的，但她应该是多长了心眼，找人查了下去。于曼丽平时以郭骑云太太的身份在影楼活动，查到这点，应该就是她暴露的原因。”
“好。如果只是这样，那你暂时还没有危险。记住，你只知道她是舞女。你如果一旦出面就说明你知道她影楼的身份，逃不了嫌疑。”明诚考虑着如何避开所有圈套，把错误的可能性控制到最小。
“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然而明台只从阿诚哥的这番话里听出了不采取任何行动这个重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
“现在不知道汪曼春手上到底有什么证据，还要等76号的内线再传消息来。上级商议过后，最终指示会用今天的定时电文传达，你在这之前待命。”
“阿诚哥！”
“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明诚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重复警告，然后迅速挂断电话。
汪曼春抓住猎物的喜悦正在被消磨殆尽。
她本来对地下刑讯室的潮湿无光没有什么排斥，相反，配上犯人绝望的悲号，盐水鞭子有节奏的甩动，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倒是让她觉得这环境相当别致。捉摸不透的对手、臣服的俘虏、驯服不了的狐狸，都能让她觉得斗志昂扬，唯独无料可挖的小卒让她觉得无趣。
这个于曼丽，进了76号大门个把小时了，不是嬉皮笑脸就是矢口否认，她看似无胆，其实无畏。鞭子也象征性的抽过两下了，小姑娘惊得双眼都是泪，但嘴上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她看起来毫不知情，但汪曼春直觉地不肯放弃她。反复纠缠间，汪曼春开始对这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刑讯室感到厌烦。初春上海的阴冷凝固在这铁盒里，让她觉得困顿难捱。
“大嫂，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上海，姘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除了陪明少爷看看电影跳跳舞，别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的呀……”身后于曼丽一副梨花带雨的脸。她自从在汪曼春话里了解到明台没有被76号掌握以后，就一颗心落地，稳稳当当地演起戏来。
“谁是你大嫂！”汪曼春转身黑着脸吼了回去，“别油嘴滑舌！”明台在外面找姘头简直难以置信，他再怎么作天作地，敢背着明镜这样胡来？明家家教森严，师哥是那样优雅稳重，如温玉一般的君子，明台怎么就没有他大哥的半点影子？可是那天他为了偷钱的事情，懦弱窝囊的样子又像是煞有其事。汪曼春来回踱着步子，一刻也无法放松。
铁门突然被吱呀推开，一个小特务快步走到汪曼春身边，“汪处，洗出来了。”
汪曼春从那人手里接过一张照片，顿时眉眼里的烦闷一扫而光。她揪着那张照片，恶狠狠地拍到于曼丽面前的审讯桌上。
“姘头会明目张胆的拍结婚照？还到自家的影楼去拍？这张底片可是从你先生的暗房找出来的，想必是也你’先生’的大作吧！”汪曼春兴奋难耐。她终于凭着这张照片，坐实了这三个人互相掩护的罪名。“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好好解释。”
于曼丽失神地盯着眼前的照片，心中骂了一声该死。她没想到要去检查郭骑云的暗房里有没有什么遗漏，也没想到他还没把这张底片销毁。
谎不是不能往下编，只是越来越多不真实的信息，过分夸张，有害无利。只说没意义的风月故事毫无价值，自己的命也就毫无价值。她需要筹码，但她有的任何一个都不能交到汪曼春手上。
唯有走一步险棋了。于曼丽怔怔的望着那张结婚照，心想，如果她真的要在76号闭了这双眼，至少最后，也算见过明台一面了。
她缓缓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难察觉的笑容。汪曼春猛然看到那双眼里，又恢复了鬼魅般的邪气。
“好吧，”于曼丽说，“既然汪处长不给我留丝毫退路，那我要你承诺我，我说了实话以后，留我一条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