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丽]最好的结局(结局)

十九


有的疼是连伤口都见不着的,像一双手不知不觉把脖颈勒紧,或者他们说的用温水煮青蛙,只有死到临头才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脱身。

于曼丽这一回真的疼惨了,终于一次逃出十万八千里远。初一晚上她仓促收了个背包,初二一早就往湖南跑,招呼都没提前打,还偏偏在正月回娘家的这一天。

一个人坐在飞机上,她还是抑制不住算起了那笔账,算他亲口对自己说和程锦云看星星,算他头也不回的去北京,然后又算他带自己回家吃饭,算他毫无顾忌揽在肩头的手。负负正正,原本根本理也理不清,可原来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那他的所有残忍就都是深沉温柔,而他的所有温柔,全是不见血的残忍。

于曼丽只能躲起来,否则她自己不是被温柔勒死,就是被残忍煮熟。


直到春天过去以后,郭骑云才知道于曼丽那年是在明台家吃的年夜饭,于是对他们俩之间已经长达半年的莫名疏远更加无法理解。郭骑云不明白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但他知道这次靠他大概是挽不回来的。明台抛弃香港的时候于曼丽都有本事咬牙微笑祝他自由去飞,可这次最后不管是谁连仅剩的自尊都不要,把一颗真心带着血挖出来,郭骑云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二十


第二个学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圈里忙忙碌碌,大学生活才开始如鱼得水,于曼丽却已经在忙着和复旦的同学告别。她也有过新的朋友,发过光的记忆,而这一次她好像已经学会了面对离别。留恋还是有的,只是她知道总要看得开些,毕竟人没有不散的。

暑假的第一个星期,于曼丽在明镜的朋友圈看到一张合影。照片里有明镜和另一位她不认识的女士,还有程锦云娉娉婷婷地站在明台身边,两人肩挨着肩,背景是明家花园里那座生着斑驳青苔的喷泉。于曼丽甚至不知道明台什么时候回了上海,他们俩之间的私聊记录,最后一条已经能追溯到上个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

那时候明台接连给她发了十来条信息,话里什么重点都没擦到,中心大意只是“你不要不理我”,像幼稚园的孩子闹别扭。于曼丽还真没理他,电话也不接。也不是硬要作,只是接起来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脾气已经发了,可是如果明台要跟她追根究底这情绪的源头,该捅破的就要捅得一个不剩。他身边有程锦云,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在干什么。


明台发过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只有四个字。上面写的:“就这样吗?”

就这样吧。

于曼丽又看了一眼朋友圈的那张照片,她知道这就是明台的答案。

她想他们俩怕不是有毛病,明明没谈上恋爱,却闹得像情侣分手一样。两个人患得患失了那么许多年,结果也没躲过要这样分开。


夏天的末尾,于曼丽收拾了所有家当搬去香港。她原先在上海住的房子是于警官刚进警队时租的,他走了以后承租人转到于曼丽名字上,到这一年正好租期全满。于曼丽退了房子,以后在上海就再没有可以回的窝,但她的决心下得很快,像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反悔一样。

郭骑云和李小凤来帮她收拾东西,结果几个人边整边翻出好些有的没的。那盏塑料胶片做的星空投影灯,几年下来还是开胶散了个不成形状,边上有于曼丽用双面胶重新粘过的痕迹,但终究敌不过要散的东西非要散。类似的物件还收出来好多,比如浸过雨水皱巴巴的物理书,在高雄夜市里玩射击游戏赢的纪念品,还有某一年校运会的主席台通行证。

于曼丽越翻越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跟着翻出来。她总不能带着这些七零八碎去香港,那寸土寸金的宿舍哪能放得下这么些东西和这么多感情。可扔是不能扔的,她到底还是舍不得。

后来还是李小凤有法子,她认识的剧组道具师常用一间长租的自助仓储,那边给了个特别低的友情折扣,他们就运过去一整车的没用行李。卷帘门拉下来,过去四年的时光缩成一把小小的钥匙。告别的时候于曼丽没能忍住眼泪,抱着李小凤无声息地哭了一会儿,郭骑云站在边上,眼眶也跟着发红。


二十一


于曼丽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不跟明台说半句话,他始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况且中间还有郭骑云勉为其难的扯着他们两头,不能叫他为了他们俩为难,她在群里头就不能不出声。在香港安定下来小半个月后,于曼丽在群里报个了平安,就也算是主动跟明台开口说话了。明台很快回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说。

于曼丽脑子里想,远水怎么救近火,在北京的人说这话真是没意思。可心里却还是难过得不行。


之后没过多久有个法定假期,于曼丽收到了明台的消息,说他陪明镜来香港谈生意,问于曼丽要不要跟他和姐姐吃顿饭。这条信息终于把上个冬天那血淋淋的四个字刷了过去,收到的时候于曼丽正躺宿舍里,吊带短裤冷气开到二十度,风叶吹过来,她忽然一下子透心凉。

明台说他可以去她学校接她过来,正好顺便参观一下校园。可到最后于曼丽都没让明台来学校,只让他在中环等着她换好衣服自己过去。

两年前她做过那么多两个人在这校园里走着的梦,虽然从没做过什么约定,充其量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可终究是他摔碎这梦去了北方。现在他来了,来了也不可以踏进这个地方。

于曼丽只怕和他真真正正走一遍,这些好不容易死去的梦,在夜里又要活过来找上她。


后来的寒暑假于曼丽很少回上海,于警官是独生子,几年下来两个老人家也把她看作小女儿,假期如果没事她就直接到湖南去。明台和郭骑云提过几次要去找她吃臭豆腐,反正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没有成行。大三暑假于曼丽倒是在陆家嘴里做了一份实习,但明台的实习找在北京,原因好像是程锦云也没回来。郭骑云说大概他们俩毕业就该结婚了。

“听明台讲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姐一高兴,把手上戴了多年的戒指都摘给了未来弟媳——这都能算是订婚了吧?”

于曼丽淡淡哦了一声说:“挺好的呀。他们俩在一起也三四年了。”

这话说得真没有丝毫的违心成分,她发现自己还是真心替他高兴。

恭喜你。她想,也该恭喜自己,总算是要放得下。


二十一


生活的洪流毫不留情地这么冲过去,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他们终于只能保住五天。如果难得能把这五天见满,三个人都能感叹今年看互相的脸都要看腻了。闲话从绩点讲到毕业,从家庭关系叨到恋爱烦恼,从实习烦到找工作,人生就这样在每一次掰着指头的相聚里飞过去,到于曼丽再下一次和明台见面的时候,那已经是郭骑云的婚礼前夕。


郭骑云不知道来什么兴奋劲,十点多约了个夜宵,还定在以前补习班那家串串店,说因为很想吃。于曼丽专程请假从香港跑回来,酒店订在郭骑云办婚宴的地方,离那里远得半死,结果她打了快一百块的出租到串串店门口的时候,发现那家店已经换了别的招牌。

于曼丽刚被老板夺命call要资料给不出来,下车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躁了。她打电话问郭骑云是不是不知道店早就倒了,郭骑云才恍然大悟说:“啊,这家去年就搬了,不远不远,新店就在往里头走一点。我们是常来的,忘记你一阵子没回来大概是不知道。”

然后郭骑云在群里发了个位置共享,和于曼丽站着的地方走过去差不多八九百米。打车过去也太近,她穿着高跟鞋走过去又要命。于曼丽想了一下,还是把命豁出去,开始沿着旧小区的街往里头走,可里面越走越黑,她一下就后悔了。

“我找不到路。”于曼丽自己来了气,开始在群里面碎碎念。

“外面连灯都没了”

“太黑了我看不到”

“怎么这么远到底在哪”

她顺着乌漆嘛黑的小巷又走了几步,手上屏幕亮起来。

“你在哪?”明台说,“我在外面接你。”

然后于曼丽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门下的小灯里,亮起手机灯向她招手。她忽然就这样想起来,想起好几年前补习班外面的弄堂也是这样乌漆嘛黑,也有偶然几盏门户里漏出来的小灯,也是这个人走在前面,这样亮起手机给她照路。她愣了一下,那一下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最傻逼无非是这样,明知道回不去的事情永远回不去了,却还是只有满脑子的不舍得。


边吃饭郭骑云和李小凤边跟他们确认宾客座位。明台是伴郎之一,于曼丽也是回来做伴娘,确认到伴郎桌的人数的时候,明台幽幽打断道:“少一个人了。锦云不来。”

“她有这么忙吗?”郭骑云虽然对医生的时间宝贵也不太意外,“一个晚上都挪不出来?”

明台苦笑一声,说出口却显得轻松几分:“我们分了。”

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郭骑云瞪着眼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说都不说的?”

“这不是说了吗……”像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日常,“其实分了两个多月了。”

“怎么突然就……?“李小凤也觉得意外,他们扯证那晚程锦云还跟着明台出来一起喝过酒。

“她要去日本了,父母都在那里。”明台随手拎了一串牛肉,“大概是不会回来。”

“你也可以去日本啊,你又不是不会说日语,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个才特别有话可聊吗。”新婚夫妇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出主意。“或者你们就先异地一阵子看看情况再说。你不是连结婚的事情都想过了吗?”

“我们对未来人生的规划完全不一样,谁也都不愿意妥协,我也受不了异地。就算异地,无非是我等她几年以后回来,或者她等我去,可这期间万一谁变了呢,这几年的时间不就等于白白拖过去吗?我没关系,她毕竟是女孩子,青春年华。锦云是个理智的人,她也知道这样不行的。”

于曼丽在一边安静听着,过了一会儿她闷了一口酒,小声说:“你是累了吧。”

明台侧头看于曼丽,然后嘴角扯了一下,笑容苦得发涩。他拿起自己的玻璃杯碰她的,叹气道:“曼丽总是……太了解我。”


二十二


明台开了车来,没敢喝酒,回家的时候听说于曼丽的酒店顺路,就载她一程。于曼丽没什么原因地多喝了几杯,但也不到醉的程度,反而清醒,清醒得甚至有点亢奋,除了脚上发虚以外整个人自我感觉特别良好,明台开车跟她聊天,她答的话都比往日多。

“你申请都弄完了吗?”他说的是于曼丽之前说过申请美国研究生的事情。她原先想在香港呆满日期换个身份,可是实在太厌倦被缚在一个地方的感觉,其实她也从很早以前,因为某个心知肚明的原因有些开始讨厌香港。过去被绑在上海,现在不能被换一个地方绑着,她终究想去一个自己真正想去、只因为自己想去的地方。

“早弄好了,我offer都收了。”她同明台说了录取的学校,有提供奖学金的几所都在东部。

“东部可太冷了。在香港住久,都忘记刮风下雪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笑嘻嘻地说。

“也没那么冷吧,”明台也笑,“否则我可怎么活。”

于曼丽真的因为酒精整个人太清醒了,于是她在不到半秒内就理解了这句话。在高架上光怪陆离的灯影里,她不自觉僵了背,酒的后劲瞬间上来了。

“我申的是PhD,”明台知道她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从毕业那时候就跟好几个教授勾搭过了,只是工作太忙,进展太慢,于是跟谁都没说。现在录的学校有东部也有加州那边,我还没想好去哪就是了。不过北加的教授是我大哥的熟人。”

“所以你们才分手的吗?”于曼丽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模棱两可——虽然听起来也可以很单纯。明台选择了单纯的那一面,答说:“所以我说我跟她人生规划不一样那些话,是真的。”

于曼丽觉得脑袋发晕,她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她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明台,你记不记得很早很早以前,我们讲郭骑云报志愿的事情。那时你跟我说,把一个人看做自己的半条命总会受伤的,所以人生的分岔路不要为了另一个人做决定——”于曼丽觉得自己胸膛起伏,又觉得说不上来的平静。

“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对吧?”

“我说过这话吗?”明台把着方向盘真的仔细思考起来,“……好像不记得了。”

城市的风呼啸进来,在恰当好的时候把气氛吹散,于曼丽突然不想听到他的答案了。

“没关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她笑了笑,低声对明台说。


二十三


回了酒店房间,于曼丽开始到处找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再看一眼自己的毕业纪念册不可,只因为她记得当时郭骑云写留言的时候,给每个人写的都是同一句话——“我未来老婆出演的电视剧暑假要上映,你们去报道之前都得一集不落的给我看完”。那是李小凤打的第一部酱油,于曼丽看了才知道郭骑云夸得天花乱坠,搞得像是当了主演似的。

世上总有一些事是不会变的,有一些毫无保留是疼也没有关系的,有一些结局会是美好的。那句话证明了以上所有,所以于曼丽只想再看到那行字一次,她想或许还可以在婚礼上把那一页送给郭骑云和李小凤,那会是很好很好的礼物。

可是她找不到了。

毕业纪念册和所有别的当时不需要的行李都锁在了那个仓库里,可那把钥匙她找不到了。

不是掉在香港的公寓,就是落在了湖南的家里。于曼丽曾有一瞬间想打电话回家让室友和伯母找一下,可恍惚之间她觉得有点累,就没有了拨电话的力气。

本来也早就给郭骑云和李小凤准备好了昂贵的结婚礼物,那一页纸有了是锦上添花,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仓库的租金她一直都付着,东西也不是不在了,钥匙丢了也没关系,反正很长时间都从没有打开过,以后的很长时间,她也不需要打开了。

于曼丽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很快就睡了过去。她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也或许是因为少了一些心事。


那天晚上于曼丽又梦见了高三时的那场大雨,几年来曾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梦不到,她那时候以为是过去了,原来总有过不去的事。

从前梦到时,多数时候是往事重现,一个个片段像老电影的黑白镜头一样,无声地,带着颗粒和噪点在她眼前过去。也有时候,梦境像是在演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明台在她面前捡起了那张半埋在泥泞和雨水里的照片,然后他低下头,他们在大雨里吻在一起,雨声在耳膜里像擂鼓一样作响。

但那一天的梦里,并没有明台的身影。

于曼丽只见到自己始终站在教室的窗边,看着雨水像春天的樱花一样飘下来,纷纷扬扬落了满地。那张合影的所在,她好像已经不在意了。她只是内敛地悲伤着,痛快地释然,所有藏在角落里的,因他而起的快乐痛苦、爱欲执着,都随着那场大雨凋谢。

醒来是那样空,好像他们一起度过的所有日子,都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做的一场,漫长的梦。









————————————

到此终结。算一个完整的告别,其他坑我们随缘会见的。


(真的,遇上我们老郭这样的同学,就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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