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丽】未知何岁月

清早明台醒来的时候,夜里的雨已经歇了。窗外的石榴花开,枝叶沉沉地垂下来,顺着窗框一滴一滴地落下昨夜的雨水。这是五月的北平。

明台的掌心还空留着一只手的位置。

又是梦。

只是梦。

锦云在东厢南侧的厨房里拾掇早饭,明台站在北房的门廊上看了她的背影许久。今天,也还是要酝酿开口的第一句话。

在汪曼春手下的一通折磨,给明台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当时最受苦的手指反而是小事,是用过刑又没有及时护理的膝关节,在那之后得了阴雨天就疼得难受的毛病。他才刚过二十三岁,已经丢掉了半条命,现在有时觉得自己捏着的这半条也快没了。锦云听他笑着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收了他的酒杯,让他以后别再喝酒了。

在北平的这一年,一切都多亏了锦云的照顾。

明台这时的身份是化名崔川阳的书商,在城东有一间小小的一进四合院。一开始雇了佣人打扫照看,但是后来西厢房堆积的书册里开始混着存放组织的印刷物,以防万一就找借口把人遣了。此后一切家务都是锦云照料,加之雨天的明台身体和情绪都变得极为敏感,有时会发很大的脾气,所以后来明台看锦云的眼神里,渐渐有了许多愧疚。

这愧疚是无法用真心弥补的,因为明台后来才明白,他的心随着一个人,已经在那一年埋在了乱葬岗中。


今天要去香山吗,早饭后锦云收拾碗筷时语气平静地问他。

明台没想到她记得,也对她记得的这个事实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便只是点头应着。


来北平之前,明台偷偷见过林参谋一回。

军统派人来接王天风郭骑云和于曼丽回重庆,师徒三人已经化作几把尘土。林参谋来找他,说明台大概最后想再见老师和战友一面。

埋在重庆吗?明台的眼眶又红又干,痛得流不出眼泪。

对方说,王处长说过洒在川江上。郭骑云是他的侄儿,于曼丽也无亲无故,大概都去一处吧。

明台犹豫了许久,终于在分别的时候转身问:我能带于曼丽走吗?


明台带着于曼丽的骨灰去了北平,挑挑拣拣,最后选在了香山脚下。那天石榴树上果实正红,枫叶也烧得极美。

他心想曼丽一定会喜欢。


其实清明的时候,锦云陪着明台刚来过一次。但今天是于曼丽的忌日,所以理应再来。

挚友锦瑟之墓。不能冒任何暴露身份的风险,因此连她的名字也不能堂堂正正地留。

程锦云放了花,只见明台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钢制威士忌酒壶,拍了拍墓碑便在一边坐下了。

就今天让我喝点吧,他对她说。

她竟笑了笑,拿了包花剩下的纸垫着,也在明台身边坐下了。

程锦云接过明台手上的酒,自己大口抿了一口,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

她跟他说起他们还在上海时,明镜曾经问她是不是真心爱他,又说起订婚宴时他问她爱是发生在策反前还是策反后,还说起在劳工营行动前,于曼丽曾经说她只是在利用他的感情。她说自己当时都没有答案,过了这一年她好像有了。

我不是真心爱你,对不起,锦云说。

明台看着她的眼睛,像他们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时一样,怀着崇高的理想,不曾破灭的希望,而其中,还是没有他。

他知道她没有撒谎。

为什么是今天说呢?明台问。

程锦云像是嘲笑自己一般无奈地笑:我自私地想,今天因为她在,所以我可以不用那么愧疚。

是我欠你的。明台搂了搂程锦云的肩膀。

程锦云说,别让我更愧疚,就不能说互不相欠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怀表,放在明台掌心里。这个,还给你。

明台翻开表盖,时针已经停了,而姆妈的容颜留在了岁月里,再也不会变老。

于曼丽也一样。

明台起身,在墓碑边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怀表埋在了里面。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这里风景很好,和秋天的景致比又是一番风味。

锦云,那你从前爱过人吗?明台问。

对方摇头说,我好像所有的力气都拿来爱了国家和信仰。

明台点头,那一天开始,我也是了。

他静静地在墓前伫了好久,五月的春风一阵一阵地拂过。

草都郁郁葱葱的了。


1943年,明台接到军统的调令,赴重庆杨家山筹备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

彼时明台的军衔已是少将,受令任SACO情报组组长。而明楼代表组织那边,也同时给他指派了任务:探取渣滓洞监狱的情报,准备后期营救工作。

重庆方面向来有禁令,除了伪装掩护,军统人员不得结婚,所以明台搬去重庆就没有什么带家属之类的照顾。锦云不能跟去。

在北平的四合院中,他们平淡而珍重地分开,结束了他们三年来以战友身份共度的岁月。


明台乘着渡船到达川江码头的时候,风浪大,江水汹涌。他心里有了个念头:不知道老师知道自己被策反去了共产党,会不会气得魂都从水里爬起来。

爬起来才好呢,能再打自己一顿才好呢,打他没把老师教过“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教导牢牢记好,打他那时竟然信了他那个如松柏如鸠鹰的老师会去选择叛国这条路。

明台驱车到了西北郊的歌乐山,军统下属来接他。向戴笠做了报告以后,局座对他说,王天风有些东西留给你。

来人带明台去了王天风的旧办公室。一清二白的,之前的几年也曾挪给别人用过,没留下任何王天风的私人物品。对方从里间捧出了一叠军服和几枚勋章,还有一封署名给王天风的信。

明台一眼认得,是他自己的字迹。

那是他和于曼丽的军服,以及他们几次升军衔的勋章和领章。

信上写着,老师,我们走了,军服和勋章替我们收着。若战死,替我们埋了。若胜利回来,我们还穿着受勋。

故事的最后,和他一起授勋的人已经不在了,能为他们埋忠骨的那个人,倒是先当仁不让地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撒进了长江。


中美合作所的人员都是戴笠亲自挑选的心腹,大多是当年临澧和黔阳军统特训班的毕业生,所以明台被召回重庆并不是特例。

电讯组的组长是原来黔阳班里的同学。他的生死搭档也被同时调回重庆,做了他的副组长。明台和他在洗衣房碰上面的时候,难得心情激动地寒暄了几句。对方不由得问他,曼丽呢,也调回来了吗?

对方从明台长久的沉默中明白了旧友的噩耗。

两人于是沉默地开始搓起各自的衬衫袖口,又沉默地结束,沉默地准备各自回房。

告别时,明台听见对方故作轻松地拍他肩膀说,“你小子,以前训练的时候,你的臭衣服都是曼丽给你洗的。”


回到房间以后,明台在箱子的内格里,翻出了一个绣花荷包。

锦瑟二字针脚细密地缀在底下,缠缠绵绵,一往情深。

那张婚纱照,明台放在了明镜的墓里,葬在了苏州明家祖坟。到头来,他手中剩下的关于曼丽的所有,也只有这一件。

荷包里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因为反复被拿出来看,纸质已经皱得脆弱,墨色微微消散。

纸上写着,往前走,别回头。

明台在灯下坐了很久,然后默默地擦了配枪,准点入睡。明天一早,还有很多工作。


这天夜里,明台又做了那个梦。

确切的说似乎并不是一个梦了。

他怀里有于曼丽最后一个拥抱的体温,他肩头有她缱绻温柔的泪,他看见她在城墙的一半抽出匕首的瞬间,他永远记得她最后望着他的那个眼神。

明台喊着她的名字惊醒过来。

明台,我在。

有一只手握住了他,小而温暖,从前使刀弄枪在指腹上留下的茧都因为平静岁月而渐渐淡去。

明台睁开眼,可黑夜仍是黑,看不见人影,但他感到心安。

做梦了?梦见什么啦。

我梦见你出事,我梦见到最后一刻我都来不及告诉你,我很爱你。

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只说,继续睡吧,我在,睡吧。

明台抓着那只手,仿佛抓住了过去所有流逝的岁月和失去的爱。

他终于能心无旁骛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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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喜欢剧里的程小姐但是其实原著的她还是挺好的,所以站台丽我也不太愿意黑她,不喜欢的抱歉啦。

标题取自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未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


ps,我自己写的时候是当玻璃渣写的,对我来说生离死别和永远错过的爱是最虐的……但是评论有不少GN们反映好大一颗糖(?)那我也就放心了(?)总之是虐是糖大家自己根据虐点高低评定吧,科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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