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II
II. The Visitor
郭骑云认识于曼丽的时间，算到这一年春夏秋冬已经交替过三次，但是据于曼丽说并非如此。
“你还这么大的时候，”于曼丽用手比划了一个，也就是迷你猪尺寸的长度，“我见过你。”
郭骑云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外婆托孤给王天风这个远房舅舅的。他往深处想了点于曼丽和王天风是什么时候打上第一次照面，然后发现这事儿不能细想。
认识于曼丽到第三年，他已经学会有特别多的事情不能细想。
也因为这个，他从来没有迈进过于曼丽的房子一步。
知之为知之，不知最好永远不要知，是智也。
于曼丽的住处在城郊的森林里，背面靠山前头有水，到这一步可以说是非常符合大明星人设的居住环境，但是两边有墓地，就不太适合讲出去。
“第一，有墓园的地方风水特别好，”于曼丽漫不经心的解释，“还有我很多老朋友呢，倍感亲切。第二，”她点了点后视镜里退避三舍的一辆面包车，“躲狗仔可方便了。”
郭骑云赶于曼丽下车，他胆子再大也不愿意在这鸟都没个鸟的阴森地方逗留。
“你不进去坐坐？”于曼丽盛情邀请道——她每次都要问这句话。
“咱俩谁跟谁，还客气什么！”郭骑云尬笑三声。
他摇上车窗，在缝隙闭紧的最后一刻，一只骨肉亭匀的手倏地伸进来卡住玻璃。
“你也不怕伤到——”郭骑云被她的咋咋呼呼吓了一跳，“我的车！把车窗搞碎了你赔我啊？”
“赔你就赔你，我给你换一辆新的都行。”
“诶，有事儿您吩咐！”郭骑云换上新的面孔。
“你回去见到疯子……”于曼丽顿了顿，“帮我套一套明小少爷的事情可好？”
“你还打什么主意呢！”郭骑云差点没从座位里跳起来，“你可别动明台的歪脑筋啊，让疯子知道你又打人类男子的主意，他撕了你。”
“谁撕了谁还不一定呢——”
“是不一定。”事主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于曼丽身后冒出来。
郭骑云看见那于曼丽瘦削成小山脊的肩膀一抖，苍白得反光的脸一转头笑得跟朵盛夏里的向日葵似的——“您怎么来了？”
“疯子我自然是无事不敢登你这三宝殿。”王天风一个人类，面色比于曼丽还能冷峻上三分。他往她手里拍进一个牛皮包裹：“给你送针剂。今晚那个场面人太多了，我怕平常剂量的抑制剂压不住你。”
“是没压住。”郭骑云小声报告。
“嗯？”王天风耳聪目明，“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郭骑云看了一眼于曼丽，对方用手指了指他的方向盘，嘴上是“新车”两个字的口型。
“……我什么都没说。”
于曼丽把针剂推回王天风怀里，“剂量加多了我可就免疫了，到时候你们情报处给我上再多药都对付不了我。我有自控力的，不就是节食吗，当我这么多年女明星白当的啊？”
王天风笑了笑，也不再跟她一来一回，顺手把针剂丢进了她的信箱里，“你自己看着办，会用得上的。”
然后他就鬼神一般的走了。
“你看他，跑得比我这吸血鬼还快。”于曼丽白他一眼。
“姑奶奶，您可小声点吧。”郭骑云快没给她跪下。
“真奇怪，我特别讨厌你这么叫我，”于曼丽与郭骑云送别的时候说，“可是你这么叫我的时候我又特别爽，年轻人。”
到她的老师兼不速之客和保镖兼司机都前后离开，于曼丽的院子里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杳无人烟。她的住所除了他们也向来没有其他人拜访，连她的同类都不曾来过——她若是作为一个人，活得是太过低调，可若是以她真正的身份来说，她又过得也太过嚣张。
在人类世界中出入，站在聚光灯下最显眼的位置，仿佛生怕自己的身影不能被全世界看见，于曼丽的高调作风在他们的世界里是个稳定的谈资。她身边唯二和她说得上话的两名人员，又偏偏都是人类——只是人类就算了，还非得是人类安全理事会特殊类别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情报处处长和中心主力。在那个事件过后，于曼丽无奈只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在同类眼中，她和叛徒并无二致，不要说和她往来，甚至都唯恐避之不及。
于曼丽打开卧室的窗门，从那里看出去，有一条蜿蜒着通向市区的道路。那里高楼矗立，五光十色，像城市的钢铁心脏一样血液奔流。路旁每隔几米是一盏昏黄的灯，那就是世界要与她往来的唯一出路。通常驶过那条路上的车只有三台，郭骑云的和王天风的，还有她自己的Aventador——在她突然想慢下速度开一次车的时候。
也就是那个时候，一辆从没见过黑色轿车进入了视野，它沿着那条橘黄色的道路向她靠近，是的，于曼丽似乎非常清楚地确定，那是在向她靠近。
五分钟之后，她的门铃就响了。
于曼丽站在原地，看着门廊前那颗头顶蓬松的脑袋。
信箱离他只有半米。
“该死的。”她说。
大门被缓缓拉开，里面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明台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观察她的瞳孔，在漆黑处闪着像猫科动物一样的精光，敏感而尖锐，还有一股随时等待捕猎的野性意味。是琥珀色的。
“明少。”那个铃铛一样的声音开口。
“于小姐，”明台点头示意，“晚上好。”
“我应该报警吗？”门里的人这么说，虽然在描述危险，但似乎危险的来源是她本人，虽然听起来又像是玩笑，但也似乎并没办法让人笑出来。
“我知道我这样或许很唐突……”明台觉得自己似乎一辈子还未曾如此忐忑，但也未曾如此果决。
“很唐突？简直是极其非常不可思议的唐突。”于曼丽打断他，“我想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你怎么会有我的住址？”
“于小姐的地址并不是秘密。”
也是，于曼丽想起森林外的那些狗仔车。
但这不是重点。
她把门又拉开了一些，露出门庭内微不可见的昏暗烛光。
“明少爷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逆光站在那烛光里露出诡谲笑容的人，她全世界的观众恐怕都从未见过这个表情。
“我知道的。”
于曼丽被他这迅速的回答一噎，竟不知道如何回复他。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好了，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个人类，你是个吸血鬼。”明台开门见山，“这就是你要确定的事情，对吧？”
于曼丽被他的直接吓了一跳，但随后又被一种神清气爽如释重负的快乐给包围了。
“那么明少深夜拜访我的目的是……？”
于曼丽活了很多年，见过了很多事情，但是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这还是第一次。
“于曼丽小姐。”
面前的年轻男人解开衬衫的第一个纽扣。
“请问你——”
然后是第二个。
“愿不愿意——”
男人向她暴露出自己血色分明的一截诱人脖颈。
“请问你愿不愿意，把我变成吸血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