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丽]最好的结局(上)


中午下课的时候郭骑云看见明台等在办公室门口,走过去结结实实踹了他一脚。

“我说我回去放书,你跑得比狗快,我还以为你早去食堂帮我买饭了。”

明台抬手都懒得抬,拿下巴指窗口里面,郭骑云就跟着伸头过去看——王天风不知作什么妖,下课把于曼丽拎到桌子前面唧唧歪歪,饭都不让吃。

于曼丽脊梁骨挺得笔直,就差来一个标准军姿,下巴也不收的,从明台的角度看过去,感觉王天风坐在他那张破椅子上,八成得仰望着于曼丽的小尖脸训话。

无非是些过去啊未来啊一切皆有可能啊的老生常谈,于曼丽以前被疯子训话还总心颤,久了也就皮了。她的注意力洒在正前方的桌面,最后定点在物理考卷下面压着的志愿调查表。

姓名:明——后面盖住了。志愿院校:一、香——还是盖住了。

全年段姓明的只有那一个,大概全校也是独一无二,而全中国以那个字开头的城市,也是最特别的。

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总是理所应当的金碧辉煌。


王天风比于曼丽还前脚出来,明台看见于曼丽一个人伫在办公桌前面发呆,以为她是被骂傻了。

“于曼丽,于曼丽!”他站在外面叫,郭骑云吊着个空得哐当响的胃,在他后面沉默得像座山。

于曼丽转过头,看到他俩对比鲜明的表情的同时,眼睛瞥过墙上的指针。十二点过半,食堂还能给剩根豆苗就算心疼人了。

“吃饭去咯!”明台一手勾着郭骑云脖子,卖乖冲她挤笑脸,然后他发现她的表情也不是那么雨前低压,不过是若有所思而已。


三个人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张牙舞爪地走路,偶尔遇上三兩个已经吃好饭折返教室的第一波先锋选手,郭骑云就又踹明台一脚。

“我请外卖,请外卖行么!”明台吃痛嗷嗷叫,从兜里偷偷摸手机。

“你自己去围墙交货啊,叫外卖要是再被汪曼春抓,记得咱们的战友情,别把我和曼丽供出去。”

于曼丽笑眯眯地说:“没事,要死一起死。”末了又补一句:“明少,我要老样子,加麻加辣。”



明台和于曼丽最早是同班同学,真正认识却不是在学校里。

那年明台刚从法国溜回上海,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想姐姐想得夜里失眠,其实也就是明楼和明诚不久前刚搬回国工作,于是把他丢进了图尔的寄宿学校去。那学校太死板,拉丁文居然还是必修,明台课也不及格,玩心也收不回来,死乞白赖和明镜磨了小半年,最终还是让他得偿所愿回了家。

结果也不过是从一个寄宿学校丢到了另一个寄宿学校——哪有明楼看不破的事情。明台的新学校不是私立,算是市里有名的老牌中学。前几年政府给在卫星城的黄金位置给拨了块地建新校区,学校直接把整个高中部拔营过去,顺势就搞成了寄宿制,学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平时为了方便管理,没批到条子连校门都出不去。

明台进了学校才觉得又进了一个大哥的坑,尤其是当他得知团委书记老师是明楼的初恋情人,还是目前依旧穷追不舍的那一病娇型;更有甚者,连本校的代理校长兼物理老师都是他某种程度的熟人。这个学校是有个真的校长,但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得像有关部门的头子。反正也没关系,王天风一个人把三个年段四十二个班镇得屁都不敢放。

为了偷偷放个屁,报道的第一天下午,明台就翻围墙出去吃鸡排了。

前面说过,学校在新卫星城,从前也不是什么富裕位置,出了学校的大门,人来人往的杂乱不比明台住的老市区正中心。于是半个小时后,他就被一帮小混混抢了。

身为一个超级富二代,明台随便一个表能抵半台车,或者二十台小电驴,总之抢上了他,那就是一年份的小幸运。掏书包的时候,对方摸出了一块金色的怀表,其实那是明台所有东西里最不值钱的,不过是个铜镀金的旧挂件,但已经摸过了那些钱包手表钢笔的人,怎么能相信这居然是个便宜货。

明台护着那块表,打死也不给,于是就被打了个半死。


还好上的是寄宿学校,明台脸上挂彩的事情没有立马暴露,王天风下了黄牌警告,他再偷偷溜出学校去,就要叫家长。这也没让他消停多久,三天后的同一时刻,他就在被抢的相同位置又遇上了那批人。

这回是他刻意的,因为那个怀表无论如何要取回来。

混混里多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他们尾随着一个穿着同校制服的女生,那个人甚至好像还有点面熟。两拨人之间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而前面那位心大的女同学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明台就是在那时候跳出来的,赤手空拳上去一顿乱揍,他从小玩那些什么搏击花剑终于还是找回了用处,他一边打还一边心上有余,冲前面那女生大喊一嗓子:快跑啊你!呆着干嘛!

于曼丽一愣,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多废话一句,背着书包小两步从拐角消失了。


天黑之后明台从后墙摸回学校出晚自习,刚翻进来就被人逮个正着。抬头一看,于曼丽正抱着手端详他。

“你打他们干嘛?”上来就是这句。

“他们抢我东西!”明台委屈又忿忿。

“你打赢了么?”于曼丽看着他二次挂彩的脸。

“算是……赢了。”明台嘁了一声,“东西没拿回来。”

“是什么东西?”

“一个怀表。”

“就一个怀表?”于曼丽皱着眉凑得近了些,好像就著昏暗路灯看清他脸上表情,就能得到问题的答案一样。

明台其实是不喜欢别人逼他太紧,物理上的精神上的都是一个道理,弄得他浑身不自在,而他是个没什么都不能没自在的人。但那天于曼丽这样近得几乎两个人鼻尖戳眉毛,明台却接受了这不自在。这大概是因为昏暗路灯下被她眼睫毛颤动的阴影所迷惑。

于是他给了她真实的答案:“那个表里面有我妈的照片。”


明台从于曼丽手上拿回那块表是第二天早晨。于曼丽说是后来又碰见他们,趁机偷偷顺下来的。

挺久以后两个人之间没什么秘密了,都私底下琢磨过这件事,彼此才明白原来那时候谁也没对谁说全实话。明台没告诉于曼丽那块表是他过世的妈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照片也是独此一张;于曼丽没告诉他那块表不是她顺回来的,而是她要回来的。

但于曼丽心里知道,那时候明台那么一根筋地蹦出来,没头没脑,不管不顾,有一半是想拿回他的怀表,另一半是真心想救她。虽然他要是早说话,这事儿谁救谁都不一定。

即便善良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电光石火的冲动。于曼丽对此很明白,于是心里为明台记下了很大一笔。

对明台来说,因为那块表神秘而必然坎坷的失而复得,他看于曼丽的心情也是一样。



明台不知道于曼丽这个女同学是什么来头,他后来才想起,那个时间点也在校门外面晃悠的,肯定也不是什么乖学生。在这样森严的制度下找到了另一个反骨同盟,明台跟于曼丽走得比其他人近似乎成了很自然的事情。

王天风就此分别找两个人谈过话,跟于曼丽说了什么明台不知道,然而明台自己被警告,让他少跟于曼丽一起玩。

“就因为她学习不好?”明台抱着全班的物理练习册跟着疯子爬六层的综合楼。

“她学习倒还不错。”

“那是为什么?”明台不屑的答案居然猜错了,好奇心就燎起来。

“她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王代理校长憋了半天,“性格比较孤僻。”蹦出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性格孤僻不是才应该多跟同学友好相处吗?”

王天风看明台:“你们俩相处友好吗?”

明台整张表情跟见了鬼一样:“要不然呢?难不成你以为我跟她打架你才找上我的?”

过了半天,王天风才回:“随你吧。不准谈恋爱啊。”

明台原本没往那出儿想去,却嬉皮笑脸说:“还能让您知道?”

“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王天风接过他手上的练习册,转身递过来一大摞更重的,“这些刚批完的,顺道拿给隔壁班课代表啊,辛苦你了。”

王天风皮笑肉不笑,明台只能做苦逼免费劳动力,扛着几十斤下了六楼又爬五楼。


然后就是这么一趟跟隔壁交接物理练习册的功夫,明台认识了郭骑云。

从那之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从二人组变成了三人混,而明台和于曼丽顺理成章地摆脱了谈恋爱的嫌疑,郭骑云的加入扛着决定性的功劳和苦劳。

三个人虽然是同届,但郭骑云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大了整整一岁。他是个留级生,掉班原因是高一年校外斗殴,砸破了脑袋休养了一年——也不是白砸的,为的英雄救美,终于还是赚了个校花女朋友。到郭骑云高三的时候,人家李小凤已经在市区里的戏剧大学里读表演了,郭骑云没事就炫耀,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就能在各种屏幕上看到他对象的盛世美颜。

于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明台和郭骑云简直是打了同一系列的galgame,只不过郭骑云顺利地一口气打到了标准happy ending,而明台的游戏打开方式,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日子原本也就这么过,三个人同进同出,亲得像头上顶着生人勿近的光环,上食堂去图书馆回宿舍区,要不是于曼丽不方便这么来,恐怕是要手牵手一起去上厕所的亲密友谊。

郭骑云说到底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有一回从篮球场上下来,于曼丽已经站在场边抱着一大瓶冰水,明台径直过去接过来就灌,郭骑云指着自己满头满脸汗:“我的呢?”

于曼丽点点不远处空着手在和同学聊天的李小凤:“我敢僭越?”

“那你俩什么关系?”郭骑云从明台手里抢水,问得一脸正直。

于曼丽的脸色瞬间就沉下去,表情冷得能掉下冰块来。“你也开这种玩笑就没太意思了。”她倏地生气,提起书包转身就走。

郭骑云很无辜,他对明台说:“我哪里开玩笑了?我不是很严肃吗?”

明台看着于曼丽的背影在夕阳下越走越远,像一朵带刺的蔷薇,孤傲又美丽。他说不上心里那种仿佛被小刺一扎的心情,本该是连一块疤都留不下的疼,可这分明已经见了血。


隔没几个星期就是校运会,明台报了个一千五,于曼丽在学校广播站负责播音没参加比赛,得整两天坐在烈日下的主席台报运动员名单。郭骑云说你们班可亏大了,曼丽要是上去跑,要破校记录的。

不过按于曼丽那两天的身体状况,就算是参赛也八成破不了记录。她莫名其妙就发了烧,但这事她谁也没说,怕老师照顾把她从播音台上换下来。想要在明台比赛的时候念他的名字——这就是她唯一那点私心,微不足道又珍贵如孩子攥手里的糖一样的私心而已。

明台听见于曼丽念自己名字的声音在操场上飘,别人眼睛盯着终点线算圈儿,就他一个人盯着主席台跑。跑过第一圈,又跑过第二圈,第三圈的时候发现视线里的点一片骚乱,他跟着脑子一空,突然觉得太阳光刺眼得要了命,一下子跑道都要看不见,下一瞬再看得清路的时候,人已经自己爬到主席台上来了。

明台背着于曼丽往医务室跑,那时候医务室已经人满为患,比赛扭到脚的,喘岔气的,没比赛但是被晒中暑的,躲医务室吹冷气的,让校医忙得各种头疼。边上来了个女生帮忙,口气却是冰凉凉的:“是什么问题?”

“没看人都晕了你问我什么问题?”明台瞪她。

“晕也有原因的,中暑?摔伤?痛经?发烧?”程锦云蹙着眉伸手去探于曼丽的额头。“是发烧。”她自问自答,“我去叫老师来。明台你把她放在床上吧。”

明台安置好于曼丽,转头喊她:“你认识我?”

程锦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了口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她语气里带着是个人都听得懂的揶揄,答道:“学校里哪有人不知道你,明少。”



于曼丽醒过来的时候明台坐在对面的墙角里,医务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给他这个没病没灾的家伙了,他也就没得讲究,站着盯了于曼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刚才跑得累断了腿,绕着房间转一圈,没办法,只得拍拍屁股往地上坐。

他刘海塌着,手垂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曼丽侧着头看了几分钟,他并没有察觉。

校医过来说要给于曼丽批个条子,让家里人来接回去休息。于曼丽嗫喏了一会儿,才说:“我回家一趟太远了,路上折腾也难受,我在学校休息就好,反正运动会不上课。”

明台扶于曼丽回宿舍,背后操场人声鼎沸,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把另一端的木板路踩得吱吱呀呀。于曼丽问起郭骑云怎么都没来看她一眼,明台指指身后:“郭骑云在跑决赛呢。”

于曼丽这才想起来,明台为了她中途弃赛的事情。还没等她开口,明台自己先说:“你明天既然还在学校,又不用去主席台了,就来看我跑接力吧。我们班跑最后一棒的是我。”

“在终点线接我啊。”明台继续说,“一定要来啊,跑完我有话要跟你说。”

于曼丽突然有一种预感,那个预感令她快乐得辗转反侧却同时惴惴不安,什么东西那样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这样无预兆地向她袭来。


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明台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在想什么。

陪她彻夜失眠的长长聊天记录,绕的学校怕有三百圈的球场,她在场时每一个做作到天上去的三分球,记住的她喜欢的菜色口味,同她唯一的默契,都有它们的原因。

他甚至想过借着收不住脚的借口,在终点线拥住于曼丽的肩膀。他想这样她就会明白。

只是当他冲过终点线,身边欢呼声轰鸣,跑在他后面的郭骑云走上来拍肩祝贺,甚至连王天风都站在跑道边迎着晴日的阳光眯眼。

只有她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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