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the Rainbow #17

#17 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明台摁了手机就拉着于曼丽往回跑。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两个男人一来一往的声音,简直像在地上摔响炮。

“谁不知道你家那位小师妹在跟我们打官司?你明大状大半夜的溜到我这儿来什么目的?窃取情报?还是损毁资料?”

“你也知道大半夜了?我来接我弟回家!”

“他没手没脚还是没脑啊?这么大一个人还能被拐了,要你接?”

“他不能给人拐了?他不就给你拐了!”

“行,你要跟我讨论拐是吧。明台!”王天风头也不转地喊人,“年龄!性别!”

明台还没站稳,登时一个稍息立正:“报告长官,芳龄二十!是个男孩子!”

边上看戏的郭骑云憋着不敢笑,在地毯上乱跺脚。

王天风得意看明楼:“既不是14周岁以上妇女,也不是14周岁以下儿童,不管是拐骗还是拐卖,在犯罪对象这就死了,还说个鬼!”

明楼乐了:“你刑法还给本科教授了?你把人押在这儿不给走,往轻了说是违反劳动法关于延长工作时间的规定,往重了说是涉嫌非法拘禁甚至绑架。”

明台跟着来劲:“xian法保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

“我明家别的没有,就钱不缺,我大姐就这一个宝贝,你绑他倒是识货的。”明楼半个身子倚在招待台上,端着富家大少的口气开嘲讽:“王天风,你有困难早开口,要是老戴亏待你,我手下还有个资深律师的空缺。”

王天风随手抄起一本刑事诉讼法从明台头上摔下来,一边说:“明楼,我最烦你拿那点臭钱说话,还有这人模狗样的架子。”

“哦,我这算一条侮辱,明台那儿加一条故意伤害,”明楼挑眉:“明台,故意伤害刑法怎么说的?”

哎呀这题我会!明台痛并快乐着,捂头大声回答:“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一款,三年以下!”

“你是我学生,你帮谁说话!”王天风把手上的书往桌上一拍。

明楼笑得幸灾乐祸:“徒弟你自己挑的,学生你自己教的。你自己说你脸大不大,就你这水平还敢到处误人子弟?”

王天风呵呵一声:“我脸大,有你脸大吗?”

明台插嘴:“讨论学术可以!不要上升到人参公鸡!”

郭骑云看不下去了,赶紧扯明台:“祖宗,就你心大!还火上浇油!”

明台跟他挤眉弄眼:“你不知道,我二哥都跟我做过心理建设了,除非打起来,要不就让他们切磋去。”明诚在他实习第一天的唯一忠告:碰上老师和大哥吵架一定要围观——骂来骂去,全都是司考重点。


一刻钟后,明楼和王天风的学术切磋以异口同声的一句“你个法盲”暂时收尾。王天风赶明台回家,说他把毒蛇都招出洞来了,丧气倒灶,呆着也是帮倒忙。明台在办公室里收包收得磨磨蹭蹭,郭骑云看他东张西望,问他:“你找什么呢?”

“于曼丽。”明台皱着眉头继续看,“她哪儿去了,刚才明明跟我一起下来的。”他转头问王天风:“老师,刚刚于曼丽在我后面,你看到她没?”

明楼站在一边,倏地眉头一皱,用有些震动的眼神去看王天风。而后者坦然地接住了这道目光,沉默的须臾里,他的眼中风平浪静。

王天风耸耸肩说:“去洗手间了吧。”


明台走了,王天风跟催投胎一样赶他离开,他都来不及跟于曼丽打上招呼。等了五分钟,王天风才给于曼丽拨了个电话。

“回来吧。”

他刚才第一眼就看见,于曼丽在电梯门打开、明台踏出去的瞬间,又死命地把电梯给摁上了,不知道逃到哪个楼层去蹲了半个小时。

于曼丽从电梯口回来,惊慌里带着恍惚,差点就当着明台的面撞上明楼的失控感还在她脑子里打转。“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王天风在那抱着手笑得诡谲。

于曼丽都没力气对他的揶揄发火,魂儿散了一地,跌跌撞撞的。“你早点回去吧,”郭骑云过来把她的包递了,“我在这儿够了。”

郭骑云其实是略微能猜出点于曼丽的事情的。这丫头来之前,王天风关照过两句有的没的,跟郭骑云讲有的话最好别在她面前说。有了关键字,郭骑云又是个灵光的,所里林律师是跟王天风差不多时间入职,郭骑云在茶水间套了几句话,就大概知道了五六分。至于细节,事主不说,郭骑云也就不问。

于曼丽低着眼把东西接过去,一言不发地往外走。经过王天风的时候,她突然心神无主地开口:“我不敢说,明台会不会哪天莫名其妙在你办公室里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案卷。毕竟你大概做得出来。”

王天风点了根烟,问她:“那你是想在他心里变成一堆不该看到的案卷,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故事的活人?”


明楼在高架桥上躲着限速雷达飙车。明台难得坐到明楼的这台跑车,因为他开得太少。车漆是黑的,内置也是一片全黑,明诚开过玩笑说这是大哥的蝙蝠车,明台偶尔皮起来会偷开家里的车出去和同学玩,唯有这一辆不敢碰。“动一次断一条腿”,这是明楼的原话。明台抚摸着车子的真皮座椅,拿鼻子狂嗅各种地方的味道,像个小变态一样。后视镜上挂着个车饰,确切的说不是什么挂饰,那只是一个被穿了链子的弹壳,9mm口径,在车速均匀时几乎像块沉铁一样稳当地坠着。

“这怎么回事?”明台伸手拨了一下。

“弹壳。”明楼完全答非所问。

“有眼睛的都知道这是个弹壳,”明台侧过身去看明楼,“大哥,你把这个挂在车上干什么?大姐看到了肯定要说。还有阿诚哥要怎么想?”

弹壳坠子跟钟摆一样晃动着,明楼看也不看,只说:“这是我用来警醒自己的。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明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爱开这台车了,你这不自虐吗。你看到这东西就要自责,你又逼自己记着它。可重点是,你根本不该自责,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大哥你怎么想不明白,你和阿诚哥还成天说我是全家最傻的呢。”

明楼沉默了一会,完全说不出话来。回忆的宇宙里往事像四散密布的恒星,有的星星发光发热,能照亮一点心底暗摸摸的角落;可有的星星坍塌成黑洞,那里面连一丝光亮都逃不出来。

“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明楼说。

明台吃瘪,窝在副驾上玩指甲,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了,又说:“那就换一个话题。”

然后他花了五分钟把晚上和郭骑云的那番对话给明楼复述了一遍。

“大哥,你可以说我幼稚,但这不是原则性错误吧?冤假错案太少,魑魅魍魉太多,比例上来判断,我不想跟重刑犯一个战线,为什么他说我这样很危险?”

明楼在看路况的间隙转头看了明台一眼,少年清风明月,一腔热血,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可法需要的不是沸腾得冲昏头脑的血,而是冷静得不失偏颇的眼,少年都还不明白。

“就比方投毒案要做无罪辩护这件事,”明台继续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非。但万一有个万一呢,汪曼春赢了,那法律纵容了什么?”

明楼笑笑:“有眼睛的人看得出的是非是哪里看来的?他们当时在场吗?和当事人认识吗?明台,是非是看不出来的,而是证出来的。你代表的民意不等于民主,小心有可能是暴政。”

“好,那排除民意。”明台换个方向,“如果是这种情况呢?假设你的委托人对你坦白一切,要你免他牢狱之灾,而你明知道真相,还要在法庭上说服世界这个人不该被判刑,怎么办?”

“什么叫你明知真相?”明楼反问。

明台一愣。

“哪怕他对你坦白一切,他所以为的真相,和你所理解的真相,甚至被害者认为的真相、刑侦技术队所还原的真相,在各种语境下都可能互证或者互驳。人不是神,无法全知全能,我们所知的永远片面,法庭就是通过证据和调查勉强拼凑全貌的所在。至于狭义的真相,往往到最后也还是水中望月。明台,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是复杂的动物,才会有繁复的法律来定义行为、量化惩罚。我的委托人要受到法律的裁判,必也要受到法律的保护,这是我所相信的正义,也是律师的使命所在。”

明台默默地消化了一会儿明楼的发言,突然问:“大哥,所以你以前给杀过人的人做过无罪辩护?”

明楼开着车,沉默片刻后才答:“曾经有一次。”

“那么法律最后保护了那个人吗?”

来往的车辆打乱了明楼眼中的流光,明台最后只听见他的一声叹息。


这天晚上于曼丽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碎裂的玻璃。酒精味。推搡。男人憎恶的眼睛。哭泣。一面映着自己的镜子。

梦里还有明楼。忽然从一扇门里出现,仿佛冬日的太阳撕裂了笼罩的乌云,他端坐在她面前说着什么。

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于曼丽转过身去,又看到王天风从另一扇门里走出来,披着像海潮一样湿冷的味道,站在她面前。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眯着眼审问她。

于曼丽无处可去,抱着头在地上蹲下来,蹲了很久,久到脚也麻了,周遭的声音终于渐渐不见,世界一片纯白。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一只手来拍她的肩膀,于曼丽犹豫了许久许久才回头看——明台站在她身后,笑得好看,眼里像是装着星辰。

他伸手要拉她起来,于曼丽就小心翼翼地把手递过去,可在他们双手相触的瞬间,明台却突然把手甩开,向后连退了几步。

于曼丽……你的手……

他大惊失色。

于曼丽低头一看,她的手上湿漉漉的,有什么液体正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打。

滴答,滴答。像雨停了以后,滴着水的屋檐。一个很熟悉的屋檐。

天空猛然落下一场红雨。


TBC


旧病小半月,欠文一屁股。慢慢补吧。

大家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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