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丽]台风眼(上)

架空,副CP老两样。

设定没仔细推敲,就是丧一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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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骑云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被肩膀下震个不停的手机硌醒的,这是一件稀罕事。郭骑云以前呆过部队,五点半自然醒本来是雷打不动的作息,但他从葬礼回来前已经七八十个小时没阖眼,饶是铁打的人,也爬不出磁铁打的床。

他撂开身上一只白花花的手臂,坐起来接电话。没过两秒郭骑云就下床了,边套衣服边骂娘,床上的女人也醒了,翻了个身软糯糯地跟他说话。

“又喊你?”女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半包昨晚被他们压蔫的烟,伸手去够床头的打火机,“出事了吗?”

“有个屁事。”郭骑云拿了车钥匙,“王天风叫我去机场接人。”


这个城市刚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台风,刮得全城人仰马翻,郭骑云开车穿过满城颓靡,心里正有千百个不高兴。人都说王天风早晚让他这个侄儿做接班人,结果还不是屁大点事都来使唤他。让不让他接班是不知道了,郭骑云没所谓,可让他接机?未免也太大材小用。

不过郭骑云心里是有底的,一般人也没那个命让他接。听说毒蛇和青瓷好像回来了,小道消息窸窸窣窣地传得到处都是。郭骑云从小跟着王天风,见过传奇几次,尤其那个青瓷,左不过跟他同龄,郭骑云心里其实不太服气。

那两个人摆在人堆里太扎眼了。他开始思考,如果接的是他俩,是不是得先规划一套逃跑路线。

到了机场,结果连传奇的后脚跟都没看到。坐在大行李箱上百无聊赖的,是一个看起来才刚成年的毛头小子。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但能看出那副肯定招小姑娘喜欢的眉眼,派头像个小公子哥儿。他看到车牌号,自己一屁股就坐上来,行李还搁在原地。郭骑云的火气一下蹭上头,要不是王天风这时候来了电话,他恐怕要把那小子揍到让他自个儿瘸着把行李扛回去为止。

上头下来的指令简单粗暴,把人送到明会长那里。郭骑云气鼓鼓的,不关心他是什么来头,把箱子砸进后备箱,踩了油门就走。


车子沿着公路向东笔直地开,肮脏的雨水和泥泞被车轮卷着往前翻滚。明台从上了车就没说过话,坐在后座盯着外面看。窗外满是残枝断叶,蚯蚓的尸体横卧一片。他太久没回沪都了,上一次还是两三年前,按开车窗,灰尘和草木的腥气一瞬间涌进来,一直塞到他肺里,几乎要大呛一口。

城市的气息和变化让人觉得熟悉又陌生。他们渐渐向公司接近,那是一栋孤零零的建筑,像插入城市心脏的一把匕首。刀柄上好像有一个青蓝色的小影子,随着距离缩短,明台才看清——被风雨卷落的大窗边,有一个女孩身量单薄地坐着,光腿悬在高空里晃荡。风的力量顺着缺口打在她身上,蓝色的裙摆像翅膀一样扑动。

像只鸟,明台想,好像随时可以飞上去,也随时可以坠下来。

她坐着的楼层是会长专属。他好像隐约记得,但也不能肯定。郭骑云这时才终于听到毛头小子开口跟他说话,问他女孩是谁。

郭骑云把头探出窗户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哼出笑声。

“你可别招惹她,那是明家的人。”说这话的时候,郭骑云还想不到身后这豆芽的身份。

明台更觉得好笑:“这栋楼里有哪个不是明家的人吗?”

“她不一样。”郭骑云抱着胳膊,袖口下隐约露出一个蜂状的纹身,尾针又尖又长。他的手指轻敲在车门上,耐人寻味地笑,笑里却好像微妙地带着温情:“她可住在公馆里。”


明台进了明镜的办公室就开始发脾气,家里凭空又捡回来一个孩子,他还竟然是从外人嘴里听到的。

“再多一双筷子罢了。”明镜坐在落地窗前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她的办公室视野开阔,新址是王天风亲自挑的,前方几公里内没有高楼,是一座射程外的透明堡垒。

“你和你那两个哥哥离我千八百里远,我身边多个人陪不好吗,怎么还吃上醋了?”明镜抬头看他。

明台就拉长腔撒起娇来,她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他的额头——这动作对其他的任何人都是带着威胁的反常,明镜哪怕对另外两个弟弟都不会露出百分百柔软。她把身上仅剩的那点温暖光芒存起来,全数寄托在明台身上,然后拼尽全力去保护他,就好像要留下自己的某一部分一样。

“说到你哥哥,回来多久了,我连面都还没见上,倒先看到你这个后脚出发的。”

“大哥和阿诚哥那两颗脑袋可值钱了。”明台笑着说一些生死攸关的话。他半个屁股正坐在大班桌上,压着了几张看似很重要的纸,明镜倒丝毫不介意。“总得藏几天,等安排妥当他们肯定会回家。姐你有我还不够吗?”

“有你是足够闹腾了。”明镜也笑,然后又提起那女孩:“以后你就不是老幺了。有了妹妹,要学会照顾人。”

明台心里恼火,但很久没看到姐姐,不想惹她不痛快。上楼前他跟郭骑云打听了两句,原来人是王天风刚带回来的,就更加招了他的厌恶。又是王天风,明台嘀咕。那个男人他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时还是小时候大姐花钱买的雇佣兵,第二次时就成了明公馆的半个主人了。一个入侵者带回来另一个入侵者,明台全身的刺都要竖起来。

但他还是在明镜面前压住了这些情绪,人畜无害地营业微笑。

“我都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明台边玩手指边说。

“于曼丽。”

门口就这样飞过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明台转过身去,看到蓝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拐角。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明台曾无数次地回想起这一天,想起一切是如何从这一眼开始,然后无法控制地疾驰向他们的结局——那是他第一次清楚见到于曼丽的样子:十六七岁的女孩,有一双黑漆漆的瞳孔,仿佛看进去就是深渊。


郭骑云开车送明台和于曼丽回公馆,他终于知道原来毛头就是传说中藏在巴黎的明小少爷。得,两个传奇一个传说,这下都见过了。郭骑云打着方向盘又在心里骂娘,心想王天风这借花献佛实在是牛逼。“有本事自己当司机啊,爱屋及乌关我鸟事!”

后视镜里面映着于曼丽小小的额头,他往镜子里瞄了一眼,发现她还是那一张青白脸。

昨天的葬礼上郭骑云才见过她,那时外面的雨那么大,像是要替她把眼泪哭尽,可本人却眼眶干燥,好像埋在土里的和她是陌路人。他又想起听到的那些风声,关于王天风对她的真正打算。郭骑云早就是个不轻易感到难过的人,但那些话让他觉得心上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


晚饭前阿香默不作声多添了两副碗筷,王天风经过,余光一瞟,知道明楼和明诚是今晚要回来。

阿香看起来是最高兴的那个。太长时间家里饭桌上只有三个人,王先生和大小姐一人坐一头,阿香怕王天风如看见洪水猛兽,只敢挨着明镜不远坐,构图上显得王天风更孤傲,高岭上一棵白桦树。于曼丽来公馆后,阿香指望能热闹一点,没想王先生是个不会说话的,曼丽小姐居然是个更不会说话的。每天吃饭时是碗筷盘勺在互相交流,人和人之间一片鸟都飞不过去的寂静。阿香每天都在祈祷,少爷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没想到满天神佛显灵,公馆里竟然真有用上七副筷子的这一天。

明楼明诚到家后,明镜领着三个弟弟开了小祠堂。从外面回来的头件事是上香,这是祖宗规矩。先拜关二爷、拜父母,再拜明台的生母。之后明楼明镜闭门在里头谈近来的生意,明台在门口拖住明诚聊上了天。

他想问清楚于曼丽的事情,虽然王天风霸道而明镜是霸权,但这事不太可能绕得过明楼就敲下来。不过上香的时候看到于曼丽不在,明台生出了点胜利的得意感,“小祠堂毕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他这么说。

话没说到一半,主角从走廊上过,明台立马把嘴闭得瓷实,直白地抗议她的存在。

刚才回家的一路,里里外外都有人对于曼丽点头,狗腿子点的喊她曼丽小姐,却没把她身边杵着的明台当回事,倒显得他是个外人。见过明台的人本来就不多,明镜和明楼又从小跟藏宝似的掖着。明台是他们的软肋,越少人知道越好,但软肋本人不明白这点。他只剩和于曼丽争风吃醋的心,野丫头拿走了他的位置,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被明台甩了臭脸,于曼丽也不避让,反而施施然过来给明诚问好,刻意把明台略了过去。明诚看他们小孩子闹别扭,觉得可爱又好笑,但还是得当哥哥,只好一人敲打一下。

于曼丽走过去后,明台小小声问:“大姐会让她进祠堂上香吗?”

“等你对她好点。”明诚又敲他的脑袋。

明台开始试图回溯自己被第一次带进祠堂的记忆,但那时他太小,有些事大概也选择性地遗忘了。他问有相同经验的明诚:“阿诚哥,你第一次进祠堂是什么时候?”

“到家第一天啊。”明诚笑得温柔,“大哥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的。”


晚饭时明台和于曼丽隔着长桌坐,眼神都对不到一起。明楼和明诚在讲青石镇的事,原来台风这几天他们都呆在那里,库房淹了水,一批枪弹哑火,多少有损失。除了明氏的武器储备,青石镇的仓库里还有法国人的订单,明楼就是因为延了发货,才会这时候没声响地把明台悄悄接回来。有明楼和明诚在的巴黎,法国佬对兄弟三人叫庇护,他们一旦不在,留下的明台就是人质。

明镜听没两句,伸起筷子给兄弟俩一人夹了一块鱼。明楼和明诚很快就噤声了,知道这意思是饭桌上不要谈生意。

“那就讲讲曼丽吧。”明楼从桌子另一端低眉看过来,说起下次回巴黎的时候要把她一起带走的想法。

“要她跟我们走?”明台差点跳起来,“带个拖油瓶干嘛?”

“别生气。”于曼丽脆生生开口,反倒抚慰他,好像明台针对的不是自己。“我不走,就留在沪都。老师也答应我了。”她这么对明楼说。

明镜听见“老师”这两个字,转头看了王天风一眼:“你答应她这个?她才多大?”

王天风生出一些不快来,甚至还掺着点委屈。他十七岁的时候后腰里揣了半管猎枪,在渝都一个人横着走,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明楼,在那个年纪怕是也作了不少妖。

“沪都是什么地方,要想留在这里,在我那学点东西才是保护她。要不像明台一样?鸡不能杀鱼不能砍的,怪不得要被藏在外头,还得两个左右护法守着,一刻都不能离人。你们能护他一辈子?”

桌上的大人都被王天风这话一噎,一下子没人接茬。明台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像水里一点动静就能打散的月亮,这是事实。

明台跟被羞辱了一样憋红了脸,瞪着眼对上着王天风嘴角带笑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咬着牙说:“她要学什么,我也学。”

“明台!不要胡闹!”明楼看着事态发展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得马上拉着王天风出去打一顿。

“她一个小女孩能在沪都留下来,我怎么不能?”明台看着他大哥,“你以为我想去法国吗?我凭什么要藏着,凭什么要躲,这是我的家!”


外面还能听见明楼和王天风争吵的声音,这时夜已经深了,于曼丽关在房里看书。公馆难得有热闹的日子,但这些都跟她没关系,她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

门突然被拧开,于曼丽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是明台穿了套印着玩具熊的睡衣站在那里,手还插裤兜——那条睡裤明明没有兜。他直直走进来,在床尾站了一下,于曼丽听见他说:“那是我的书。”

于曼丽在翻一本很大的图册,《巴黎建筑史》,从房里的书架上拿下来的。不止这本书是明台的,这个书架也是他的,还有这整个房间。明镜之前没料到明台会回家,把空着的房间先给了她睡。

然后公馆里就没有别的卧房了,明台回来前两天他们才敲掉了明镜的大衣帽间,准备重新装修。阿香为这事忙得腰都要折了,而且衣帽间里有很多开关是动不得的,只能等明楼明诚回来。晚上明诚趁着楼下在吵架,上去默默收拾出十几个黑箱子,分别往他和明楼的屋里搬,上上下下好几趟才挪完,还不准明台来帮手。

“那我睡哪?”明台没了房间,气得要离家出走,闹脾气的狼崽子根本绑都绑不住。

明诚很理所应当地说:“先跟我睡一阵子呗。”

“你床小,”明台坐在床沿上颠了颠,“大哥床大。你下去跟大哥睡,我用你房间,各取所需。”

明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明诚踹了一脚,痛觉传上来比明诚收腿的速度还慢两拍。明诚敏捷得像一匹猎豹,明台揉着小腿开始神游,是不是去了王天风那里,总有一天能成为和阿诚哥一样厉害的人物。

但训练是后话,睡觉的事情近在眼前。夜里明台仰着脸并排跟明诚挤在床上,直得像个木乃伊。他越想越生气,看明诚好像睡了,爬起来摸回自己的房间去。


明台掀了被子往自己的床上倒,女孩子脸皮薄,他以为这么做总能把于曼丽赶出去。她之后要去哪儿睡跟他无关,总之他要拿回自己的地盘。明氏的小太子爷,连自己几坪的地头都守不住,说出去脸都要不了了。

可于曼丽动也没动,简直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反倒把明台惹得浑身不对劲。她穿着一件睡裙,长发散在背上,侧面看过去脸小得都要没了。刚成年的少年和正在成熟的少女躯体挨在一块,明台从脚脖子僵直到颈脖子,胸口里却是燥热的,一股七荤八素的火。

于曼丽觉得自己没资格驱逐房间的主人,然而她此刻也是房间的主人,逻辑上好像很通顺地让两个主人共处一室。她朝明台转过来,把图册摊在他眼前,然后指着那上面的巴黎铁塔问他:“这里能上去吗?”

明台一愣,不知她怎么突然要问这个。想起她白天坐在高处晃悠的样子,看来这丫头是没有恐高症的,他心里想。

“能上去。”明台不由自主地接话,“你想去啊?”

于曼丽就怔怔地看了那张照片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我恐怕是没这个机会。”

这样一瞬间明台就心软了,以为她说话的意思是因为晚饭的那件事。虽然是她自己说不去巴黎的,但先拒绝同行的是他。指不定她说不走,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明台嗫喏了半天,态度软下来:“大哥答应要带你去的。你再问他还来得及。”

于曼丽看他:“你呢,真的不再去法国了吗?”

“我决定好留下来就是留下来。”明台对自己这个想法越来越确定。躺在明诚房里时他想了很久,还说于曼丽是拖油瓶,原来自己才是。王天风说得对,他不该再让人保护了。明氏的敌人太多,外面一票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不能成为那个把柄。况且,怎么能输给一个小姑娘。

于曼丽叹了口气,把书合上,背着明台缩进被子里。

“能走的人,何必再回来呢。”明台听见她闷闷的声音。

“你也能走啊,”明台盯着天花板说,“你怎么不走?”

“我还有要做完的事情。”于曼丽说,“你放心,我不会永远赖在这里的。一旦我把事情做完,你就看不到我了。”

“你要做什么事?”明台的好奇心被勾起来。

于曼丽没再答话,好像就这么睡过去了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的时候,明诚是在隔壁半开的房门里找到明台的。灯一夜没关,两个孩子背对着睡,看起来几乎像对双生子。他们中间的距离远得能再多塞一个人,但被子大都掖在于曼丽身上。明诚一下也不知道要不要把明台搡起来,到最后还是把灯灭了,关上门走开。小孩子吵架和好就跟夜里的雪一样,一觉醒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明诚这么想的时候,也不管自己其实没大他们俩几岁。


郭骑云再见到明台和于曼丽是一个多星期以后,那时他正在打靶场上盯一批新人试枪,有一辆车把他们俩送过来。

那两个人还是互不说话,但郭骑云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踪迹是难寻的,改变在一些细枝末节里。两个人像两块冰,都又冷又硬,但牢牢粘在一起。

没过多久王天风也来了,训练场里一下一片死寂。毒蜂,百闻不如一见,手下有一支足以撼动都城的雇佣兵,明氏提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军火,而他本人是个一等一的杀手。闻风丧胆这词,是蜂窝里私下拿来说的笑话,虽然说出口就让人根本笑不出来。

王天风从装枪的箱子里挑了两把小的,随手丢给明台和于曼丽。明台下意识接住,但他不会用枪,不知道保险是开是关,心里发虚,只好提溜在手里。他从小见过无数次无数种枪,但真的这么抓在手上,还是头一回。他侧头去看于曼丽,发现她像拎了一个新玩具,随手别进后腰里就跟着王天风走远了。

郭骑云并不知道那整个下午训练馆里发生了什么,王天风亲自带人根本是个天上砸钻石的极小概率事件,旁人要偷师也要先有胆子。郭骑云虽然也是王天风教出来的,可他觉得这次和从前根本不一样。枪声几乎是没有间断地从里面传出来,郭骑云听得出两种,一把枪还生涩,但稳定果决,另外一把……仁慈太多。


夕阳时分明台一个人先从里面出来,脸色都青了。郭骑云不禁心生嘲笑,小公子哥儿就是小公子哥儿,学人玩什么舞刀弄枪。他走到明台身边想抚慰他两句,结果是明台先抬头问他:“于曼丽到底怎么回事?”

哦,他还不知道呢,郭骑云恍然大悟,只好拍拍他的肩:“她见惯了的,别把她跟一般小姑娘比。”

明台还要往下问,但耳朵里在鸣叫,振聋发聩的回音是从胸腔里荡出来的,胃就也跟着荡,一下子海潮翻涌。他三两步跑掉了,在不远处下水道口呕出了心肝脾肺来。小臂还在发麻,藏不住的抖着,带着一些生理上本能的恐惧。

郭骑云看着也觉得不好过,一上来就这么练的,他们俩还是头份待遇。于曼丽后脚也出来了,发丝里带着汗,郭骑云看得出她也就是忍着罢了,心里大概天崩地裂。

王天风跟在后面优哉游哉,有些没来由的愉悦压在眼底,让郭骑云都倒抽一口气。他走过来,叫郭骑云领明台去吃点东西,说自己要带于曼丽出去一趟。郭骑云答应了。王天风走远几步又转回来,吩咐说:“今天带明台吃饭,点菜就别点肉了。我看他也吃不下。”

等王天风和于曼丽走了,郭骑云去开训练场的门,抬脚一只白老鼠蹿出来,近乎抓狂地四面乱撞。郭骑云不敢把门全推开,自己侧身进去,才看到原来放枪靶的地方到处是白兔和白鼠。奄奄一息和活蹦乱跳的也都还有,但他眼前看到的,几乎一片红色。


王天风把车开到山脚,和于曼丽徒步上山。天色已经全黑,那场台风后的夜空一直很清澈,星斗满天,给他们黑洞洞的前路照出一点光亮。王天风还是打了一盏过亮的手电,于曼丽贴着他的脚步不发一语,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小碑。

他们摆了果子上了香,王天风揣了一壶十来年的白酒来,敬给故人一杯,自己喝一壶,然后分出一口给于曼丽。

于曼丽不接,王天风指着她还在抖的手说:“壮胆。”

“那你在教我开枪之前就该给我。”她最后还是没喝。

王天风说:“不是喝今天的份,明天的。日子还长呢。”

“不能再长了。”于曼丽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对仗工整,听起来就像是亲兄妹。“这事不能拖,不能细细打算,日子久了,就会骗自己忘记现在有多疼。忘了疼,就生不出胆量来。你们这种人见过的生死太多,过几个月就会忘记他,但我的命是他给的,至少我不能忘。”

王天风自己也给于清朗救活过几次,手下还有几十条命啊胳膊啊腿的都是于清朗抢回来的,这人最后还为了这些贱命赔上了自己的命,医生当到这份上也算是神仙下凡了。王天风他们这样的人,道义两个字是供在香案上的,冷血动物还非要重感情,结局往往是要拼掉性命,如此才能把这感情捂暖。

“不是我要拖,是你不够格。”王天风跟她讲实话,“至少要一年半载,否则你没可能全身而退。”

于曼丽笑了一声,决绝又绝望,那是走到穷途末路的眼神。

“我没指望全身而退。”


王天风第一次见到于曼丽的时候,她还不是这个名字。她以前有别的名字,但后来没人再记得。那一天他冲上甲板,看到一个清俊的青年把一个小女孩抱在怀里,两个人像是刚从阎罗地狱中爬出来。王天风带人扛着枪破开了底下的舱门,那里面乌压压的百来号少女和劳动力,已经没有丁点呼吸。

王天风很少接这样的活,那也是他第一次见明镜——第一单生意就是去吴淞口码头,要他抢一批货。所谓的货就是一舱人,吴淞口出发,交货地在南亚各国。这样的脏事在沪都有十几年历史了,人口贩子和汪氏政府间的黑白交易。王天风不知道明氏为什么要插这手,虽然他们和汪芙蕖的世仇天下皆知,但搅这浑水对他们的处境更没有好处。

那一阵子沪都时疫肆虐,街上人少了大半,敢出门的也都全副武装,恨不得顶着防毒面具。进出都城的交通全面封闭,沪都成了孤岛,但很多生意还在继续。

船不是不能开出去,可汪氏手下的官员看那个情势,涨了几倍通关费。人贩子和他们谈不拢,所有货就跟着一起滞留在码头,一压十几天。

已经无法知道谁是第一个源头了,病毒的扩散就是一个朝夕的事。码头的人察觉出问题,送进了一个当值医生查看情况。那大夫年纪轻轻又是个孤儿,他们把他塞进船舱,无所谓他是不是能再出来。到明镜知道全部情况的时候,事情已经晚了。但她和明楼还是找到王天风,坚持带出来一个是一个。最后,那张名单里他们也的确只带出一个人。

后来王天风断断续续地见过那个小女孩几次,她跟着医生长大,那时候王天风已经改口叫医生为于老板——他开始拿一身本事做生意,抬价砍价和商人没区别。于老板来治伤的时候偶尔会带上妹妹,她已经有了新名字,喜欢叼着根棒棒糖往高处爬,于清朗说是她那之后怕透了所有黑暗的地下室,总想着要往天上飞。

那时候她眼里还能盛点快乐。王天风记得,偶尔笑起来的样子,仿佛不记得自己曾在地狱走过一遭。


明台听完郭骑云讲故事,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西红柿汤,又在胃里翻江倒海要出来。

郭骑云点了一颗烟,好长一会儿才说:“久一些你就知道了。于曼丽不是命硬,是脾气硬。她想要活下来,阎王老子也拉不走她。她总说她的命是于老板救的,以我看也未必,一口气还是在她自己。”

明台很久没有说话,这个故事沉重得像浸了水的浆纸,严丝合缝地捂在脸上,让他无法呼吸。他突然抓住郭骑云的手,问出了故事结局的最后一个问题。

“……于老板是怎么死的?”

郭骑云已经不想再去回忆起所有的细节,只记得那天他背着于清朗逃出来时,整个城市连续几天的雨突然停了。风暴的中心,空气总是这样出奇的晴朗宁静。他回头叫身后的人,但那人闭着眼,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汪芙蕖的人摸到了治疗所。我们打光了所有子弹。”明台听到郭骑云这么答道。

明台一愣,凉意从心底漫上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抢郭骑云手上的烟,却被呛了一大口,咳得撕心裂肺。


TBC


明天又要出去浪,先放在这吧。这篇写得太累了,自己有时候想一想都缓不过来。



不好意思我忘了说,应该不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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