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the Rainbow 番外 如烟(上)

番外 如烟

明楼对面有三双眼睛,左一是烫卷发的上海阿姨,右一是大约二十出头的红裙子女学生,中是丝巾打了好看结子的阿婆。老中青三代女性把他围剿了。

十八岁的少年独自带着弟弟上火车,重点是俩孩子都长得好看,坐在对面的姑娘们闲着也是闲着,可以把母爱从上海一路泛滥到苏州。

“弟弟太瘦啦。”阿姨说,“小孩子得多吃点。”

明诚坐在靠窗的位置,半个人影掩在明楼的衬衫后面。闲话还没扯到他的时候只是眨巴着眼静静听着。明楼和陌生人在礼貌自然地交流,这一点让他觉得新鲜又敬仰。和世界交流,这是一件他要重新从尘土里捡起来的事情。在期待和恐惧之间的挣扎,对十岁的孩子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课题。果然,话题一开始以他为中心,放在膝盖上的手就变得局促。

明楼注意到这点,把手落在他脖子上摩挲了两下,仰着头温煦地化解尴尬:“我弟弟认生。这是第一次坐火车。”

红裙子姐姐毫不吝啬地敞开背包,从咪咪虾条到喜之郎果冻,她手上还躺着两块鲜艳到让明楼简直要满脑子色素的比巴卜泡泡糖。那是一个零食家所能给予的最大善意,她把开着口的包整个推到明诚面前,让他想吃什么自己拿。

阿婆在边上念叨她不要让孩子吃太多零食,明诚只拧着眉头盯明楼的脸。怪热情的,拒绝了也不太好,再者说,家里也的确从来没这种吃的。

“那就挑一个喜欢的吧,别忘了谢谢姐姐。”明楼说。

最后明诚还是没有去翻那个简直没有底的零食包,但两块泡泡糖已经给他足够多甜蜜的快乐。

下车时明楼拆了他的那块。这是非常久违的一次体验,还好技能并没有退化。当他漫不经心从嘴里吐出一个巨大的粉色泡泡时,手上牵着的那个把眼睛都看直了。

明楼费了点劲把糊了一脸的糖嚼回去,这个不够优雅的瞬间他还试图掩盖,同时掩盖的还有他忐忑一路终于无事结束的紧张。来接他们的车已经等在车站外,一个脸上有些婴儿肥的高个青年站在车边,冲明楼挥手。

明楼牵着明诚小跑过去,还没站稳他就介绍:“明堂哥,这是阿诚。”

时间是千禧年的八月,绚烂新世纪的第一个夏天。


明家孩子回苏州老宅过暑假已经从习惯演变成家族传统,连明堂都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苏州,让明楼觉得很莫名其妙。

二十三岁职场新人明堂,目前正在父亲的公司隐姓埋名,扮演卧薪尝胆的太子。“你哪来的暑假?”明楼坐在副驾驶座看他。

“年假嘛。请了五天外加两个周末。”明堂乐呵呵,“难得家里热闹。明轩要不是非要去悉尼凑奥运的热闹,这时候也该在。”

四年一次全世界的最大盛事。明楼还记得,亚特兰大时大姐爱看跳水,他跟爸爸叉着腰在电视机前看刘国梁孔令辉。但时间比跑马拉松还让人喘不过气,以为可以永远的事情说没就没。今年不会再有那样的心情看比赛了,明楼想。“我姐在家怎么样?”

“大妹啊。”明堂叹口气,“能吃能喝,就是看着提不起劲。呵,那个小不点就太不一样了,”他叹了口更长的气,“浑身是劲,吃个饭要从一楼追到三楼再从三楼追到一楼,跟个打满气的皮球一样。”


明堂开车不如人长得稳重,车速跟在飘没差别。七歪八转的终于到了家门口,明镜正站在院子里,边上坐个皮球。

明镜休学后在上海配合警察检察院调查花掉一两个月,决定给明台正式办收养又和律师商量了挺长时间,磨磨蹭蹭等法院通知开庭时间终于定下来,差不多要过年了。明镜那时候已经知道她想要的根本不可能得到,检察院起诉书不能够这么跟写豪门小说似的掰扯,大局已定,天命难违,她那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想得开,还跟明楼说,明台和我们过的第一个年,不管结果如何,开心着过吧。

没想初四就出了桂姨的事。明镜看见明楼检查阿诚后背的伤疤,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心灰意冷。明楼在隔壁房间打电话拍桌子,明台明显给吓到了,迈着小步子跑进她房间,朝着她一句奶声奶气的姐姐叫出来,明镜就抱着明台开始哭。

差点被大卡车碾死折了一条腿她没哭,汪曼春当着她和检察官的面撒谎她没哭,除夕早晨给父母和明台妈妈上香她没哭,但在那一天看见躲在明楼怀里发抖的阿诚的瞬间,明镜心里突然有某个口子开始决堤。

横亘在他们面前是庞然沉重的人生和漫无边际的未来,让她在黑夜里如此胆怯。


拆掉腿上的石膏没多久,一审就下来了。结果不出所料,检察院也没有上诉。事情走到这个地步,明镜只觉无能为力,除了逃跑好像已经没有其他出路,武装早就被证明毫无意义。于是明楼高考一结束,她丢兵卸甲,抱着明台跑路回了苏州。明镜心里知道这样对明楼不好,她应该在所有时刻都挡在他面前,但越是知道就对自己的软弱越无力。苏州的夏天闷闷热,明镜躲在房子里,整整两个月闭门不出。

苏沁远在北京,每天雷打不动八点打一通电话来。看到010开头的来电显示是明镜唯几的喜悦,偶尔讲到开心的时候她还说要给苏沁报销长途话费,苏沁在电话那边摆摆手:“报销就不用了,你再听我给你讲一个溺水死的解剖要领!”

明镜抱着电话,差点把话筒丢出去:“你不要对你的男同学这样,以后嫁不出去的!”

“我的男同学只会跟我交流分尸。”苏沁听见新的通话提示音,“时间到,明楼排队呢。”她电话单方面挂下去,把明镜晾在晚上睡不着的背后发凉里。

明镜每天也跟明楼通话,姐弟间似乎就没那锅粥可煲。二十岁的明镜那时候还不能想象,十几年后的自己可以就适龄婚嫁问题对明楼和明诚念叨足足一个小时。

电话里说明诚的收养手续也办好了,借二伯父二伯母的户口,按明镜之前走过的那套依样画葫芦。明楼自己已经敲定了去苏州的时间,买了两张票,要带着明诚回去给祖宗都看一眼。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小大人。明镜把这感受对他讲了,明楼在那头轻巧巧地回过来句,姐,我十八了啊。

明镜心里一酸,嘴上只说,难道我不知道吗。


明楼几个月没见皮球,难得有要黏糊一下的兄长情,像叫着小猫名字一样上前抱他。明台被他用一个很狰狞的姿势抓在怀里,眉头瞬间皱得山路十八弯。

“他都要掉下去了!”明镜不忍直视,让他自己带了两个月阿诚,还是不会抱孩子,“托着屁股啊。明台,你怎么不叫哥哥?”她又对那颗一脸不乐意的球说。

明楼后来倒是会托着屁股抱人了,但那是对他另一个弟弟。


明台自己挣扎到一个安全位置,才阳光明媚地大声呼唤:“大头哥哥!”

“谁教他的?”明楼大为吃惊。

明镜牵过阿诚,瞥他一眼:“谁能教他这个,他就最近动画城看多了。”

“那您也不纠正一下。”

“这不是根据事实客观描述嘛。大头大头,下雨不愁。而且你就是脑瓜子有分量才考上的法学院啊,哎哟看看我这弟弟。”明镜另一只手就当机立断伸过来呼噜他脑袋。

观察力非凡的皮球挂在明楼肩膀上,正盯着下面明诚的发旋目不转睛。明镜问他:“这个哥哥你还记得吗?”

“阿诚哥哥!”毫不犹豫又掷地有声,那一声叫得仿佛他们生下来就是一家人。

明诚抬头对上明台人畜无害的团子脸,一下子又把眼神低下去,好像藏着什么心事。


吃饭的时候明楼见识到了传说中的一楼到三楼三楼到一楼。怪上海家里只有两层楼,这一年来委屈了他的功力。

明台在桌子外放飞自我,阿诚在桌子上自我规范,明楼和明镜短暂地宣告解放,边吃饭边聊些家长里短。

“对了,你有接到你同学电话吗?”明楼举着筷子说。

“我同学?”明镜一愣,什么同学还能打到苏州来。

“就前两星期吧,有个男的打电话到家里找你,我说你不在,他说那他晚点再打来。我就跟他说你在苏州老家呢,一时半会不回上海的,如果要找你得打苏州电话。我就把这儿电话给他了。”明楼好奇得很,“你没接到吗?”

明镜基本上大门不出,有找她的电话她哪能接不到。想想大概也没别人了,有家里电话的男同学没几个,当真有事,电话早就火急火燎杀到苏州来。况且她休学快一年了,这会儿是暑假,学校里能有什么事找的上她。

“不会打来的。”明镜给明楼夹了块鱼,“可能被长途话费吓死了。”

明楼心底那打破砂锅问到底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格物致知精神被激昂出来,但他还没迂回好,明镜就自己开口说:“具体要说,那人不算我同学,是你学长。”

“啊?法学院的?你一个管院的,怎么跟法院的人产生交集了。”

“推理小说研究会。”明镜面无表情地回答。

“推理小说研究会?”明楼不知道是该为哪一个感到更震惊,是校园生活的丰富多彩程度,还是姐姐那不为人知的神奇爱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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