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the Rainbow #19
#19 刺猬
王天风顺手翻开了用来揍明台的菜单。“吃什么，我请你。”
明台起身坐到汪曼春刚才的位置上，毕竟两个大男人坐一张长沙发的同一边显得很诡异。他挪了位以后没有要久留的意思，撇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就说：“您点自己的吧，我就免了。曼丽老郭他们跟我约好了一会儿吃饭呢。”
王天风把视线从食物图片里扯出来，啪一声把菜单合上了。
“你们三个吃喝玩乐，把亲老师丢一边。真有意思啊。”
明台吓得表演一个苍蝇搓手：“老师您别，郭骑云带他女朋友呢，您凑这份热闹不合适，真不合适。”
“骑云有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您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明台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王天风有个外号叫王半仙，说的就是他看人准，周一早上来瞟你一眼就能把你的本周运势水不水逆都看透的那种——不过他到底还是在郭骑云这儿跌了一跤，估计是老郭钢铁直男的属性太深入人心，而且说让加班就加班，才让王天风产生他孤家寡人的错觉。
话到这里，明台的手机就响了。他的铃声居然是非常应景一首儿歌，王天风听见明台还荒腔走板的跟着唱了十来秒才接起来。这孺子不可教了，王天风扶着额头又想打人。
“你们到了吗！……啊？郭骑云怎么啦！……哦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于曼丽出门啦？……行行行嫂子放心！我马上去找她……”
王天风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聚会强行变约会了。明台又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善良伟大友好的革命战友送来的战略性助攻。郭大侠，我明家人有恩必报，明台心想。
明台和王天风脸对脸，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郭骑云说胃不舒服来不了……”嗫喏了半天，他拉下面子求王天风，“那啥……老师求你真要蹭饭还是改天吧。”
王天风撇他一眼，答得阴阳怪气：“我还是有点眼力见的，本来就被某些不孝徒在背后天天说坏话了，再当电灯泡多招人嫌啊……”
明台在这枪林弹雨下不为所动，确切的说他是天赋异禀，听同一句话总能找到和别人不一样的重点——明楼曾经就此评价他天生是上庭的一块料。
“哇，您看出来啦？”
“你成天追着于曼丽跑，看不出来的得挂眼科。”
“我也没追着她跑好吧，同学之间正常范围内的互动。”明台坚守男人所谓最后的自尊心，“而且今天是她自己说有事要跟我讲才没取消聚会的。不要搞得像是我单方面死乞白赖一样好吧……”
有事要讲？就在昨晚几乎迎面撞上明楼的第二天……
王天风知道，气候有了变化。
“我劝你一句啊，”王天风突然说，“别用你这种喜欢招惹她。我这么讲是基于我了解她，我更了解你。”
明台被王天风突如其来的老娘舅吓了一跳，做老师的不给学生保媒就算了还强拆良缘，毫无人道主义精神。
而且明台觉得委屈。他知道自己对谁都不是这样的，但是对于曼丽就可以丢盔弃甲，把心里一点软乎乎湿漉漉的地方都给她看，只要能换她一点点相同的无保留，只是他知道于曼丽不会也这样对他。
他这两天总是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落雨的屋檐下像两只刺猬挨在一起取暖。以前看过的书上有这么一个说法，冬天的刺猬用身体互相取暖，想要靠得更近，却会被对方身上的刺刺伤，于是刺猬们不断地离开与靠近对方，最终才摸索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在这个距离里，它们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也不再会互相伤害了。
人与人之间似乎总是这样的，疏远又亲近。但这不就是他和于曼丽第一次遇见时的距离吗？对彼此内心的痛苦不问不谈，只因为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跟我一样也不快乐的人啊”而以为自己并不孤单，然后从这卑鄙的共情中获得一点慰藉。
不应该是这样的，明台想，这样是不对的。
或许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也刺伤了她？明台想不通，他以为自己对于曼丽尽可能收敛了所有的黑暗面。只是他大概想不到，对于某些在背阴处活得太久的人来说，过于耀眼的光才是最伤人的。
明台才发现自己对于曼丽一点都不了解，她真的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所有的相处里几乎总是他一个人滔滔不绝。
“老师，我一直想问你。”明台琢磨着王天风之前的话，“于曼丽……你以前是怎么认识她的？”
“嗯，有这么一件事情。”王天风没怎么迟疑。
“一件……事情？”
王天风没再回答。
李小凤订的位子没被取消，于曼丽被服务生领到桌边才意识到这餐厅和位置都太像小凤的性格，中心区的中心，日光普照的落地窗，一片喧哗世界里无处可躲的暖意。但这地方实在不适合摊牌，阳光灿烂得连壁垒都堆不起来，要躲没处躲，逃就得逃得很难看。于曼丽手心出汗，披下来的长发盖住了她的半张表情，她还是下了决心。
她一夜没睡好，闭上眼总看到噩梦里的鲜红色。自从知道了明台和明楼的家人关系，她就始终惴惴不安，原来明台离自己的过去是那样近，近到她本来应该下意识就逃跑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时候王天风说过，她的一辈子都会为自己那天的选择付出代价，这大概也是其中之一。于曼丽希望自己已经做好准备。
明台没过多久就到了，老远向她挥着手，于曼丽抬头对他笑，然后她很快发现，明台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王天风拉了椅子在明台边上坐下。
明台合掌赔礼，咬牙切齿地解释：“我早上和老师在一起办事，他也没吃饭，硬要跟来……”
于曼丽已经无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王天风，不知道他的到来是定心丸还是拦路虎。
王天风老神在在地看菜单，于曼丽站起身的阴影还投在他身上。他抬眼看她，仿佛他才是这场奇妙饭局的东家，“坐呀，跟我客气什么。”他面不改色地笑着，好像一切风平浪静。
这顿饭的气氛吃得诡异到家。王天风好像饿了三天三夜，专心致志地对付凤爪和烧卖，隔岸观火。明台心不在焉地给老师和于曼丽夹虾饺，脑子里本来盘算了一些好话，全都因为身边坐着的大煞星塞回肚子。而于曼丽更是几乎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地喝茶，低头的时候整张脸都埋在乌黑色的长发里，让明台总哪里觉得渗得慌。
眼看空气就要冷得结冰，明台努力跟于曼丽打开话题，添油加醋地把早上见证的一番战斗讲了一下。
于曼丽听他编评书，挤出个微笑，表示对老师由衷的崇拜和他打得一手好辅助的赞美。
明台感叹：“当初要不是被老师拐来，我大哥是要安排我到他们所去实习的。搞不好就被分到汪曼春手底下。”
王天风中场休息喝茶的功夫，问他一句：“你不想跟汪律师，是因为她手段不干净，还是因为你的立场？”
“都有吧。”
“你的意思是，当初我邀请你来实习的时候，如果我的身份是F大投毒案的辩护律师，你就会拒绝我？”
明台想了想：“大概会。”
王天风看起来不算太吃惊：“但你不知道律师是没有立场的吗？你唯一的立场就是站在客户的立场。”
“律师也有选择客户的权利吧。我只是不想和杀人犯站在同一个战线。”
于曼丽一切的动作都突然停住了，坐在她对面的明台并没有发现她瞬间毫无血色的脸。
“在审判结果出来之前，他还不是杀人犯。”王天风搁了筷子。
“不是这样的。”明台心里涌上一点斗争的正义感，“一个人是不是杀人犯，在他故意杀人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既成事实。法律不过是在事情发生后按程序梳理这个事实而已，而且为了保护其他无辜的人，程序往往很严苛，所以有时候到最后连凶手都一并被保护了。法律是可以作为武器，但它不会判断使用它的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它会被利用。这个案子加害者都已经很明确了，在我看来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利用法律来狡辩自己的错误，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让我觉得不耻。不是有法律是道德的底线这一说吗，那这算我道德上的选择，不行吗？”
王天风双手十指交合着，半晌后他才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
“杀人总有动机的。为自己的动机辩护难道不可以吗？”
这次开口的是于曼丽。
“对多数人来说，如果不是遇到什么无法再忍耐的事情，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段。不能听听他们的话吗？”
明天被于曼丽突然的强硬吓住了，她很少这么多话，也从来没参与过他们日常学术上的讨论。他本来以为她是来了兴趣心情好，但看表情似乎又不是这样。
“辩护和狡辩是有区别的啊……我只是说这个案子我不愿意做辩方。”明台反驳她，“况且我觉得先入为主的假定杀人者是弱者是不好的，人们有时候会想去同情他、想去听他背后的故事，可尸体是不会听故事的。不管是受到怎样的不平，怎样的委屈，只要起了歹意，并付诸实施，那一瞬间，这个人就从被害者彻底掉转了身份。害了别人，也毁了自己的一生。杀人是一瞬间的事，但要承担的后果是一辈子的——”
“明台！”王天风突然出声。
被喝断的人不明所以，他看到王天风只是指了指茶壶盖：“水没了，给我去添壶茶来。”
“喊服务员啊。”明台撇撇嘴。
“为师让你接点水，还使唤不动你了？”
明台似乎意识到王天风有掐他话的意思，但完全没有领会到个中缘由。
“添茶也要看时候的啊，话都不让人讲完，难道我刚才说的不对吗？”他讪讪拎着茶壶挪出去，站在桌边像只小孔雀似的看于曼丽：“你说呢，曼丽，我哪里说错了吗？”
于曼丽黑发下的皮肤一片苍白，她抬起头看明台，然后扯出了一个同样苍白的笑。
“没有，明台。你说的都很对……”她说。
TBC
——————————
一片碰壁只好再躲回这里。
聊聊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