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the Rainbow #20

#20 得非所愿 


周六中午的老牌餐厅热闹得像个集市,明台捧着茶壶,几乎是跋山涉水地往服务台挪步。中间遇上一个忙得焦头烂额的小妹,看到明台自己拿着茶壶晕头转向,冲上去差点给他蹦出一句“放着我来!”明台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表示这点小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后来他又跋涉过千山万水往他们窗边的座位挪回去,手上拎一壶高温菊普。但挤到一半的时候,明台才发现,不管是于曼丽还是王天风,谁都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上了。

他的手机还被撂在桌面上,王天风的公文包也在边上躺着,可于曼丽的小包却已经不在了。能看出那是一个极其手足无措的慌乱场面,于曼丽的杯子横倒在桌布上,洇出茶色一片。

明台心底有什么开始发沉,甚至没有经过脑子里的任何细节整理,那只是从心脏里传出来的过电一样的直觉。他和于曼丽已经不是第一次不欢而散,两个人之间的高墙他攀了又攀,砸了又砸,只是每试一次,墙就厚一尺高一丈。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好像是明台第一次有切切实实的预感——他已经触碰到了。

他在食客人潮中望着那个空位滞住了脚步,以至于前面一个阿叔起身把椅子往后推的时候,他没有提前察觉到。

茶壶眼看被撞得倾斜,烧热的茶水要从壶嘴里往阿叔的背上浇,明台脑子一个空白,竟然用左手去扶住那注水。

人救下了,茶也救下了,手掌心红了一片。

餐厅经理跑过来处理情况,明台在疼痛和混乱里眼前茫茫,只说了一句不要怪服务员没帮忙是他自己不小心,就接了经理递过来的冰块,自己往洗手间收拾伤处。

洗手台设计在男女厕所的门外,尤显高级的一片玄色大理石装潢,头顶一架民国风的老式金属风扇投下旋转的浮影,富贵又鬼魅,让人心起凉意,以至于外面大堂一片嘈杂,往洗手间去的路却愈加寂静。于是在明台还没有到达那片阴森森的风扇影子下面时就听到了,洗手台前有人在说话,那是他几乎日夜相对的两个声音。


“他也没说错什么。”王天风站在洗手池台阶下的走廊里,身影笼在阴暗处,远而清晰地在对镜子前的人说话。

镜面前传来水声,掩盖着非常微弱的哽咽,里面的人用非常轻的声音说:“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错,我才没有任何办法。”

“你今天本来是想告诉他?”王天风抱着手,侧面看过去,他的嘴角吊着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是我太天真了。我这样的人……他如果知道了,恐怕不愿意再见我。”于曼丽扭紧了水龙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浸过了水。

明台站在拐角处,在他们对话交错的短短两个来回里突然神经紧绷。

于曼丽有一个秘密。而老师也在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这和之前他口中提到的“一件事情”有关吗?

“告诉他也没什么。”王天风的语气,仿佛对那些少女的忧愁满不在乎。在他看来她所面对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她自己的选择而接踵而来的后果。“你以为你能瞒他一辈子?你的人生不会重来,过去的日子早就埋下了未来的种子,尘封的故事一定有破土而出的那天。你的生命里还想让其他人进来的话,总有要彻底清算的时候。你知道的,我以前就说过——”

“这是我这一辈子要背负的代价。”于曼丽接了他没说完的话。

王天风平视前方,给站在明台视线死角里的于曼丽一个冷峻的眼神。之后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压低声音说:“你要走就先走吧。司法所那边还在等你报道,这事耽误不得。日子剩下也不多了。你安安稳稳,照常表现,等一切都结束后就自由了。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

明台手心里攥着冰块,疼而麻木得脑子里都冰凉,脚步仿佛也被冻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烫红又冻红的手心,在听到他们离开洗手池的脚步声之前,终于来得及先一步转开了身,逃离那个藏满秘密和过去的狭道。

王天风送走了于曼丽,独自一人从那条阴森森的走廊里出来。经过拐角处,他留意到地上一滩滴落的水,和几个恍惚的脚印。


太阳光从落地窗里扑进来,明台的头发透出幼孩一样的栗色。王天风看见他坐在座位里,晾着通红的掌心,神情像是慢了世界半拍。

“手怎么了?”王天风问。

“于曼丽呢?”明台也问。

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了答案。明台看见了于曼丽从侧门闪出去的纤弱身影,王天风看到放在他手边悬着水滴的冰袋。

“她有点事先走了。”王天风轻描淡写,“这点小事都做不来,你大哥大姐是太娇惯你了。”他打量一眼明台手上的伤势,“还挺严重的,这得冲一会水带走热量,去处理过了吗?”

“去过了。”明台低声答。

“嗯……”王天风沉默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没就这个话题再多说。明台似乎有话要问,却又始终在走神,王天风注视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明台,你当初为什么学法律?”

“什么……?”明台回过神来,对王天风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莫名。

他一时噎住,这从前对他来说是个不假思索的问题,那时他可以反射性地将一个词脱口而出:正义。为了实现正义。可经过最近的事情,他现在已经说不出答案了,他怕自己终究是叶公好龙,怕他相信的是海市蜃楼。正义和真相,原来在任何一个细小编排里可以透过法律的名义被操纵。如果它们真的会被法律绝对贯彻,那当年姆妈的死,又算什么?

王天风坐在他对面,明台难得听见他叹了气:“我在你现在的年纪就认识了你大姐和大哥,所以你家里的事情,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明台,我直白点讲,你被过去的事纠缠太久,又活得过分单纯。”

明台被王天风直截了当的评价震惊了,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结论是从哪里得来。

“在你的感知里,好像世上只有善与恶一样,然后你正气凌然说,我要投身于法律!事实上呢?你只是选择站在你所认为的善那边。正如你说,这次你当我的实习生,只是恰巧我符合了你所需要的善,若我不符合你的价值观,自有别的地方任君选择。明台,你心里其实有个地方并不信任法律,你信任的是你裁定的正义。那这样的你和你所唾弃的利用法律的人有什么区别?定罪量刑如果可以心证,那法律没有存在的理由。”王天风像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样淡然。

手边的冰袋已经化成一个水袋,明台看着水珠像眼泪一样滑下来,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

手机这时候像是救命稻草一样震起来,明台抬眼瞟王天风的表情,后者似乎是放过了他,于是明台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明诚来的微信,问他事情忙完没有。

得逃且逃,明台回了个“能走”二字,对王天风托称家里有事找他。

王天风自己是个没有普遍意义上的家的人,因此对学生任何以家为事由的地遁术总是表现出难得的心软。“我今天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他仰进座位里懒懒的说,算是准了明台的退席。

“我知道了。”明台挨了训,举着一只受伤的手,笨拙地从椅子里爬起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还有,”王天风又叫住他,“过去的事情,放下一点吧。”

他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又像是自言自语:“人活着要往前走。我对你们都是这样说的。”


明台在离开餐厅的计程车上心神不宁,他摸出随身带着的挂坠,照片里姆妈的笑容一如既往,温柔得像一轮朝阳。

过去的事情,可以放下吗?

明台突然很想抽烟。

他也很想于曼丽。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不该想她了。


明家两个弟弟在信息里约好的商场里汇合,见到面时他们互看一眼脸上的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地问对方:

“你怎么回事?”

明台举了举烫伤的手:“就这么回事。”他也不是刻意隐瞒中午吃饭的那些前因后果,一来说来话长,二来毕竟还是说到了姆妈的事情,讲多了明诚会担心,全家人怕都要多想。“阿诚哥你呢?不是说给苏珊姐挑生日礼物吗,你这个脸色,不知道的得以为她欠你十八辈子泡面调料。”

“那倒不关她的事。”明诚憋着无名火,又耐心说明:“我是要好好给她挑礼物才叫上你的。”

“叫上我……”明台眼珠子一转,福至心灵,“你和大哥闹别扭啦?”

“谁敢跟他闹别扭?你敢?”明诚看他一眼。

“我是不敢,你就不一定了。”明台恢复了一点心情,对明诚眨巴眼睛:“我这么跟你说吧,大哥在我们家只敢欺压我一个,因为他不能违抗大姐,又很怕你。”

“怕我?”明诚都不能相信他的耳朵,“你说话过不过脑子。”

“大哥很怕你生气的好不好。”明台想得透彻:“他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你看,大姐压力大脾气也大,大哥就怕她,阿诚哥你呢脾气埋得深,从小倔起来那是非常倔;只有我,人畜无害居家必备,根本没有脾气的,所以大哥尽挑软柿子捏。”

明诚被他一番歪论气到笑出声,只能把话题往正处拐回去:“你看看准备给你苏珊姐送什么。明天她生日,你下午回学校,我替你送过去,别跟我重了就好。”

明台问:“大哥是不是挑好了才没来?他送啥,让我参考一下。”

明诚叹了口气,明台看见他差点就翻出白眼,道:“明家香。”


“明家香?”两个小时前家里的沙发上,明诚发出了那之后明台听到这个想法时一模一样的惊讶声。

“你不觉得过于敷衍吗?”明诚从最早对明楼发出给苏珊挑礼物的邀请后就觉得不太对劲——明楼的态度未免显得冷淡了,虽然比起自己和明台与苏珊之间的亲密度,明楼充其量对苏珊来说也只能称得上“发小死党的大哥、姑姑的闺蜜的弟弟”这么一个不亲不疏的关系。

大哥不够重视自己的好朋友。这是明诚一开始觉得有些闷气的根源,尽管他那时没有意识到那可能不仅仅是忽视而已。

“明家香怎么就让你觉得这么拿不出手了?这话你到明堂大哥面前说说看。”明楼手上拿着一本母校法学院的新期刊,好像没有全心全意投入在对话里。

“不是香水有什么问题,重点是这是自家产品。从小到大发新品过年的场合,苏珊一家从公司那儿收到的肯定用都用不完。她生日又从你这收到明家香,我就是觉得不太妥当……”明诚思虑周全地解释。

明楼抬眼看他,语气里突然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我准备送的不是普通款。”他放下手里的期刊:“家里还留着一瓶‘L'oiseau de Paradis’,够珍重了吧?”

L'oiseau de Paradis……天堂鸟。明诚一琢磨,又惊出声:“几年前汪曼春生日你准备送她结果被大姐发现活生生扣下来那个?”

是有这么一件事,那是汪曼春刚拿到律师执照的那年,作为祝贺明楼从明堂那里订了一瓶当年出的限量香水。那个系列的明家香因为在巴黎手工作坊调配,所以整个系列都起了不明不白的法文名。事实上天堂鸟是有初期中文名字的,而很不巧,它被起名叫比翼双飞。

这就是明镜知道明楼给汪曼春送这瓶香水以后抓狂的原因。

但明楼那时并不晓得香水名字背后还有这么一出戏。对他来说,想起送这瓶香水的理由,也无非是这款女士香水一开始是明诚暑假去实验室帮忙的时候玩出来的。花香调甜美活泼,适合汪曼春那时候的年纪,也就是苏珊这时候的年纪。这是绝版商品,普通亲朋好友根本求都求不来。一样都是相熟的世家小妹,合适的东西送适合的人,整件事情都完美地落在明楼的逻辑里。

只是明诚明显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你是单纯觉得一开始订给别人的东西送给另一个人不太好,还是尤其因为汪曼春的缘故不喜欢?”明楼一手撑在沙发上看他。

明诚这时才感觉到,这是明楼一个有计划的试探。

于是他瞪着眼说:“关汪曼春什么事,我只是希望大哥对苏珊更照顾些,至少她过生日的时候不会送模棱两可的礼物。”明诚赌着气,又补上一句:“她毕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认识您和认识她的时间都差不多长。”

明楼嗯了一声,眼里没光地起身回书房:“所以我送她我觉得最有意义的礼物。你的配方做出来的香水,还叫比翼双飞。”

明诚不能相信明楼在这件事情上开他的玩笑,两个人走了这么多年,只是话没挑明白的事情,他不相信明楼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何况酒都醉过嘴都亲过了,大哥也明明说只等想清楚。于是明楼讲出口的这些话像利刺一样戳过来,听起来分明就是直白的拒绝,或许是瞄准了要伤他。

“那你不如等她结婚的时候再送。”明诚嘟囔了一句,音量稍小但明楼肯定可以听到。他的身影在书房门口顿了一下。

明诚给明台发了微信,没再和明楼打招呼就自己出了门。那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莫名其妙地,和大哥闹别扭了。


TBC



电脑放在哥哥家里,这整章用手机码的真的爆炸努力(叉腰)
说点闲话吧。
两年前的昨天,我写了同一个章节,现在和当时已经几乎是完全不同的剧情。我不知道是怎样的长性让我到现在还在搞这个故事,按这个速度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完的这天,现在的读者已经不到以前的三分一,不过写着它的时候心里觉得踏实,总归是个属于我自己的好故事。
两年前的那天听着《追》,于是把里面的一句话作为小标题。前天看唐生的ins哭得稀里哗啦,希望还能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们都不要再失去了。(Which本章的大哥和阿诚哥谁都没有做到)
唉我还是蛮喜欢恋爱脑里没理智的人们的,哪怕是互相伤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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