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the Rainbow #16

#16 燕尾蝶


明台在晚高峰的地铁上几乎被挤蜕了一身皮。在王天风办公室门口和于曼丽再一次遇见的时候,他觉得这一天似乎有半辈子那么漫长。

于曼丽几乎是不声不响就走远了,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这个人。明台一下手足无措,他的实习至少到暑假结束,那于曼丽要怎么面对他,他要怎么面对于曼丽?

也没有怎么办了,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的艰难。明台躲回座位里去开word。

郭骑云这几天把投毒案二审的辩护意见书整理出八九成,王天风正在没命的改稿。偏偏他不喜欢用电脑,人那么激进,做派倒很传统,改文书的便签纸贴得铺天盖地。明台一个小实习生,能做的也只能是录入和调格式,一开始他认不清王天风的龙飞凤舞,三五分钟就要问一次郭骑云或者字迹本人,半个月过去也基本入门了。日头西沉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和键盘的声音。

王天风窸窸窣窣地写字,突然出声:“我明天早上要去见被告的辩护律师。明台跟我一起去。”

“怎么带他不带我啊?”郭骑云在一旁很吃味。

“你这稿子写的七零八碎的,我让你准备一百个法庭调查用的问题你准备几个了?”

郭骑云撇撇嘴,暗自腹诽了两句。

明台兴奋得很:“我要准备什么吗?”

“刑法三百零六条背一背再出门。”王天风头也不抬。


七点多的时候王天风喊于曼丽叫外卖,于曼丽探头进来问:“我点日料吧,都能吃吗?”

明台除了点头也说不出什么,王天风耸耸肩表示凑合,郭骑云有吃的都好,就怕不饱。于曼丽拿着手机下单,一边说:“老师和明台的那份我请。”

郭骑云环视一圈,这意思不是就他一个人得自己掏钱吗?他看于曼丽:“怎么就请他们俩啊?”

于曼丽一张脸在手机屏前面发光,她戳着APP回他:“明台请我吃了好几天饭,这顿还他的。老师替我早领了工资,这顿谢他的。郭律师,你也没帮我什么忙……”

郭骑云白眼一翻,埋头继续打字,于曼丽过来给他们换新茶,经过明台的时候低声对他说:“请了这顿……我们就两清了吧。”

明台想拉住她的手,但始终没能做到。


明镜回家的时候喜气洋洋的,在饭桌上话也十分多。明楼觉得奇怪,明台没回家吃晚饭,按理说天气预报是阴天。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阿香切了一大堆水果码在桌上,五颜六色的。明镜胃不好,平时吃水果都挑挑拣拣,今天却吃得格外神清气爽,明楼不得不问一句:“大姐今天心情很好。有什么喜事吗?”

明镜挥动着叉子,迫不及待地咽下嘴里的一块芒果,明楼这才意识到已经踩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雷,毕竟姐姐从回家到现在脸上都写着“快问我呀”四个大字。

“你晓得伐,明台找女朋友了!”

明诚坐在一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话绝对不是他跟明镜说的,明台愿意跟他分享感情夜话的唯一原因,就是两个哥哥关于这个话题的口风够紧,他们知道只要在明镜面前漏出风去,结果就只有引火烧身。“明台都找女朋友了,你们两个呢?黄金单身汉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明诚闭着眼睛就能听到这种幻音。

是他失策,忘了嘱咐苏珊不要多嘴。这丫头是个喇叭精,肯定是她跟苏主任八卦,苏医生又跟大姐无话不说。虽然这过程中明台明明是被人十动然拒的事实是怎么变成找到女朋友的,已经无可追溯。

“明台都找女朋友了,你们两个呢?黄金单身汉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明诚睁眼看大姐的口型,确认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幻音,几欲崩溃地低头找瓜吃——没关系,前面还有大哥顶着。

“阿诚啊。”

明诚一哆嗦,发现明镜正慈爱地看着他,头顶仿佛自带圣光。“你明年就二十七了吧?”她笑眯眯地问。

明诚抱起面前的一盆瓜:“大姐,你别往下了,我跑起来很快的!”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跑什么呀!”明镜拿他没辙,“我下午和苏医生打电话,讲到苏珊过两天就过生日的事情。就想起来你们俩还有明台三个孩子,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这都一下十几年过去了。”

明诚一愣:“我都忘了她过生日。”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互相拿手帕擤鼻涕这么长大的人,她的生日都忘了,明诚懊恼自己连这点事都记不住。他最近分心在太多事情上面,脑子里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忽略了苏珊一样也忽略了其他很多人。苏珊就从来不会忘记他的生日,虽然明诚真正的生日也其实也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时明镜说就和明台一起过,叫上其他小朋友,热热闹闹的对明诚接触人也好,但是明楼否了,他说要让明诚自己做决定。

明诚那时候太小太仓皇,很多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他一直记得明楼说的那句话:“以后他活他自己的人生。”

同一年下初雪的那一天,明诚站在大房子里,看明台在薄薄的雪地里滚成一颗球,明镜戴了一顶红色的绒帽,又惊又笑地拉着明台,怕他摔出病来。上海并不是年年都下雪,但那个冬天的冷,显得家是那么暖和窝心。明诚拉着明楼的袖子,突然跟他说:大哥,我想今天做我的生日。明楼低头看他,笑得和煦,仿佛是窗外是春日的光景。他说好。

他就有了新的生命。


“那周末赶紧买个礼物去,”明镜看明诚有些自责,反而笑得温柔,“青梅竹马的,生日礼物还是要到的。明台也要跟他提醒一声。”

“嗯,我知道的,”明诚暗自松一口气,“我们三个中午还聊了挺久的天呢。”

明镜很高兴:“还是一辈人玩得好,年纪再差多点就没那么多小秘密可说了。”想起明台,明镜看了一眼钟:“这都几点了?星期五晚上都不让人回家,王天风这人真是越来越……”

“我去接他。”明楼突然站起来,在柜子上翻了把车钥匙就走。明镜都没反应过来,车库里就已经是一阵引擎轰鸣,焦躁的声音在瞬间里就去了很远。

明镜一脸莫名其妙:“今天谁招惹他了?他发什么无名火?”


周五晚上CBD的写字楼,多数楼层还是灯火通明。雨农所是耗电缴费的佼佼者之一,和楼下的软件公司成天一较高下。直到王天风的烟灰缸满得倒了两三次,时钟的指针也拨过了十点。郭骑云扯松领带,明台坐在电脑前伸懒腰。一转头,明台瞄到隔壁房产建筑部的几个律师正在小会议室里开会,其中有一个女律师他刚来报道的那天见过。说他是一块小鲜肉的那个,额头上贴了纱布。再看房间里的其他人,男律师挂彩更甚。

“房产部是出去群殴了还是怎么了?”明台把椅子一蹬,滑到郭骑云身边小声问。

“群殴?”郭骑云白了个眼,“是被群众殴。他们最近有个案子,客户是开发商,原告是整个小区的业主。开发商交房的时候一户面积少十几二十平米,又死不退钱,房产部那队人去谈判,结果赔偿方案谈不下来,被一群原告堵着打。”

明台叹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郭骑云就拿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他:“什么叫没办法的事儿?”

“你说这个事儿,错的是不是他们客户?这年头买房子都是拿命在买,还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那掉在土里的都是血汗钱。他们客户短斤少两,说坑就坑,老百姓怎么能善罢甘休。”

郭骑云瞥他:“你的意思难道是,他们被打是活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明台意识到说错话,“打人肯定不对,但当律师本来就有这个风险,摊上没良心的客户,赚一些没良心的钱。他们这还是民事呢,都是钱能解决的,那刑事怎么办?人躺在医院里,或者命都没了。你想想我们这个案子,把室友毒倒在ICU里,还跑去医院看他,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整整一星期,他要是早站出来告诉医院下的是什么毒,人都不会死。难道你看了这么多证据不生气吗?还会想为这些人脱罪吗?所以我真的不想当律师。”

郭骑云退开一步远,僵着脸说:“小同志啊,你这个思想很危险。”

“哪里危险?”明台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错。

“你如果不想被王天风教育三个小时,就别让他听到这种话。”郭骑云奉劝他,又低骂:“你不当律师干嘛跑到这来实习!”

明台撇撇嘴:“被威逼利诱连哄带骗拐来的。”他边说边回头确认王天风的方位。

“不用找了,他厕所呢。”郭骑云抱着手机头也不抬。

明台发现郭骑云突然对着屏幕笑得很腻歪,想起来一件事。

“欸郭骑云,问你个事儿,”他趴过去,“你女朋友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你怎么知道?”郭骑云一惊,“我没跟你讲过啊!”

明台扑上去抱住郭骑云的手臂,哀求道:“你把她微信给我吧,我想请她吃饭!”

“滚!”郭骑云一脚把他的椅子踹开三米远。


明台跑到楼顶放风,他还来不及解释就被郭骑云赶出了办公室。顶层的夜风在入夏时节还是透着凉意,风翻山越岭而来,穿过城市的弄堂小巷、马路大道,毫无保留地扑在明台身上。楼顶只有入口一盏昏黄的吊灯,明台在微弱的灯光里点了烟,抬头时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簇光,忽明忽暗地闪得缥缈。明台寻着光走过去,火光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用我的吧,防风的。”他干咳了一声,把自己的打火机递上去。

于曼丽抬头看他,手指上继续没规律地打着火花。“我没带烟。只是点着玩。”

回得好冷淡。

明台想了想,把燃了一半的烟卡在栏杆边。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了火,火光飘摇地燃起来,好让于曼丽能看到他的眼睛。

“于曼丽。”他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风里,瞳孔里都有什么一晃一晃的。于曼丽盯着那束摇摆的火焰,想起一个词来。

她也曾想做一只蝴蝶,明台大概也以为她是一只蝴蝶,可破茧而出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美丽的。作为一只蛾子应该有自知之明,于曼丽天马行空地想。可明台在那小小的火苗里,简直比太阳还要耀眼。

“我怎么会讨厌你……”飞蛾虽然知道扑向火焰的结局如何,可投向光明是她的本能,或者……说是命运也好。

明台吹熄了火,于曼丽听见黑暗里他长吁了一口气。放在栏杆上的那支烟已经被风卷得只剩下一截滤嘴,风都好像有心事一样。烟草的味道在他们周遭横冲直撞,明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明台,快点回来,你哥来了。”郭骑云来的微信。

我哥?明台在五十比五十的概率里猜想,郭骑云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和王老师在门口吵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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