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ver the Rainbow 番外 如烟(下)

缺个屁股,明天有空再来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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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明楼带着明诚把屋子上下转了一圈,熟悉陌生环境对现阶段的明诚是一个必要步骤,除此之外明楼发现了一个悲痛欲绝的事实——苏州家里好像没电脑。

其实原因很浅显的,老宅子只有夏天时才有年轻人回来,没有用户也就完全没有配置产品的必要,明楼下午看到老婶儿还在用BB机呢。明楼觉得自己聪明十八年傻逼一瞬间,打个电话问一下的功夫都忘了,还带了一整盒3.5英寸软盘来,一下子毫无用武之处。软盘里是一大打课件,他高考完跟小学同学回去看老师,专门软磨硬泡拷来的。为了这些课件还被老班主任敲了屁股,笑骂他居然敢空着手来满着手回去。要不说明楼有前途呢,当场给办公室女老师一人变了一支玫瑰,逗得恩师们心花怒放,还白拿了好几本练习册。

这次要在老家呆十几天,这些填满了十几张软盘的课件原本是要给明诚每天搭配书本看的功课。

早前时明楼和明镜商量,想尽早送明诚回到学校。但阿诚和外界隔绝太久,桂姨对他畸形的控制欲和保护欲也导致他对沟通非常抗拒。明镜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还让苏沁去问问她们心理学教授,虽然精确讲起来人家教的是犯罪心理学。明楼也琢磨好久,最后姐弟俩不约而同地有个共识,阿诚现在回学校肯定只能读低年级,本来他的状态就敏感,年龄再比同班孩子偏大几岁的话,对重新融入群体这件事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最后姐弟两个拍板,让阿诚在家补上落下一两年的功课,来年直接插班。

明楼也没想到自己一个预备大学生,脑子里刚清空高考内容,就非常跳脱地开始对小学三四五年级的教材了如指掌。他陪明诚按着规划起来的课程表念了两个月书,才意识到这孩子的聪明天分。明诚几乎能对所有新知识都迅速游刃有余,尤其对数字敏感,最近已经拿奥数题来问他了。

明楼拿着个应用题,此刻坐在客厅里非常苦恼。

“这明明设个x就出来了啊!”“可是他还没学未知数方程式!”“不用方程要怎么解释这个?”“要超纲先给他讲方程吗?”他脑子里在捣糨糊。

明楼一直有个理论,聪明人多数自负。明楼就自负,他对此也坦率。可是最近给阿诚教书,让他的自负遇到一次滑铁卢。并不是自己智商值错误估算,而是人长到一个年纪,再和孩童白纸一般的想象力和洞察力去比较,总会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四平八稳的框架里。框架并不是不好,上层建筑就是框架,人类的最高智慧也体现在建立完美的框架。明楼一个刚刚决心为司法事业奉献至少四年本科的少年,本来就应该习惯框架的逻辑。

但框架没能解决明台妈妈的死亡,框架也不可能解决明诚与他养母之间的痛苦关系。人类太习惯用框架解决问题,以至于遗忘本质;而框架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叫我们疼到束手无策。

像方程式一样,框架只是工具。明楼脑子里开始酝酿这样的模糊的概念。浮光掠影间,他一年来所有迷惑的答案竟然要通过一道小学应用题破土而出。

他心里突然觉得凛冽,凛冽但清醒。

“阿诚,你可把你大哥难住了呀。”明镜膝头抱着明台正在一边看电视,笑眯眯的眼神飘过来。

明楼从神游里被拉回,转头看等在边上的明诚,他的嘴角正深深地抿起来,抿出两个酒窝。

“阿诚看你是无所不能的,你可别叫他失望。”明镜笑说。

“哪有无所不能的人?”明楼倒是非常镇静,“承认自身的不足也是必修课。”

明诚默默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明楼一直不知道的是,这一句话对那时候的明诚来说,简直犹如告诉一个小朋友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在明楼进入他生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像明镜说的那样,他是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存在。

后来的日子里明诚还是会想起这句话。那时候他已经在十来年的相处中对那个有失误,有软弱,有所不能的明楼有了深刻体会。那之后的生命里还有无数道题目等在明楼面前,一次一次把他打败,但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无惧拼得鼻青脸肿,依旧脚步坚定的在寻找答案。

这样的明楼,给了明诚足以面对一切的勇气。


明楼把题目抄下来,说要时间再想想。兄弟两个做了约定,第一个找到方法解题的,明天打羽毛球的时候先白得两分。

明诚捧着练习册又啪嗒啪嗒爬回书房去,背影看过去像棵小松,瘦又笔直。

“你要多关心阿诚。”明镜忽然开口说,“我怕他心里有事,想不开的事情又不愿意讲。”

明楼还在琢磨题目,“唔”了一声,才觉得明镜好像话里有话。“怎么了吗?”

“我虽然有几个月没见他,觉得他今天好像闷闷不乐的。”明镜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老幺,皮球跑蔫气了,睡得雷打不动。“我怕可能是因为明台……你原先天天陪着他,回了苏州以后就要分心给最小的。小孩子很容易敏感的,何况阿诚现在最需要人陪。千万不要让他觉得被忽视了。”

明楼把明镜的提醒放在心里,点了下头,然后沉默。他的确没有意识到这层,虽然他看见了明诚到苏州之后的变化,但只以为是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

“姐姐已经当过一次姐姐了,你还是第一次当哥哥。”明镜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明楼的脸,抱起睡得跟个吊线木偶的明台回卧室。“我的弟弟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时电视早就被明镜按了静音,屏幕无声的闪烁,夏夜漏进来热热的风。茶几上压了一张小纸,已经写满整整齐齐的答案,那阵风轻轻拍打着,带着无数温柔。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们要去寺里给长辈们上香。磨蹭了半天终于出门上了车,老婶儿又从门里跑出来喊住他们:“镜啊,有电话找你。”

“可能是苏沁!”明镜跳下车去,“她前天说她小外甥女就在上海,小阿诚一点,书本什么的大概都用得上,说要打电话找她嫂子问问。”她又把头伸到车窗口,思虑周全地对明楼讲:“回上海我们主动认识一下,阿诚和明台也多个玩伴。”

思虑周全的明镜忘记了,苏沁前天也说过,她今天考溺水死的解剖操作,此刻正举着手术刀对大体老师祈祷自己能及格。


如果说明镜没想过她会在苏州接到王天风的电话,那是假的。但说她没想过会在苏州见到王天风,诚实正直的心天地可鉴。

很多年后也没人知道,明楼和王天风的初次照面是在苏州某座名寺的山门口打上的。那时候明楼和王天风的相看两相厌已经业界闻名,没有一句话不是对着来,只有关于如何相识,他们的口供不约而同地对得严丝合缝——法理学大课当堂吵架,不打不相逢。任谁问他们都这么说,包括明台,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以为自己第一次见王天风是在F大讲座上的失忆少年。

明楼对王天风的第一印象很奇怪,那是一个他很少感受到的词,写作侠气,读作闷骚。几个月后他们第一次学术干架,这个印象自然就改了,但那是后话。王天风长了一张娃娃脸,却有一点胡渣从下巴上蹿出来。他肩上挂了一个巨大的背包,周身带着侠客的孤独气场,衬衫下摆还皱着,看起来风尘仆仆。明楼后来才知道,这人是直接从火车站跑过来的。

明镜把弟弟们给这位同学粗略介绍了一下,顺便提了明楼九月开学就进F大法学院的事情。王天风的目光短暂地放过来,问好,然后很快移开,盯着不知道哪里继续飘。

明楼此刻觉得自己负担很重,一手抱明台,一手牵明诚,还要盯着明镜,怕她搞不好跟人跑了,真是操碎了心。明镜也纠结,是让明楼先带着小的到寺里去否则被他盯得发毛,还是让他也在这杵着避免独处的尴尬。姐弟两个用眼神交流,电光火石几回合,明楼告败。

“我牵着他们慢慢先走,你们聊啊……”


明镜专心目送一大两小的背影走远,耳朵却对旁边人的动静听得仔细。

“你的腿好了?”王天风问。

“嗯,”明镜晃了晃小腿,裙摆跟着像蝴蝶翅膀扑闪两下,“走路没什么问题了。”

王天风从背包里窸窸窣窣的搬出了一摞书来,说:“我是来还你这些的。”

那堆书是明镜休学前借给他的推理小说,从日系本格到阿加莎克里斯蒂,该有的名作都有。要是问为什么不去图书馆借,理由也简单,少女的私心罢了。

“这些书你不用急着还我的……以后见了面再还也可以啊。”明镜吓了一跳。

王天风嗫喏了一下:“去年答应你开学的时候还,但你开学后一直没回学校。我拿着这些书一年了,觉得也不太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万一你要看呢。”

“我都看过的啊。”明镜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也可以寄到我家里的。”

“我没有你家的地址。”王天风回得理所应当。

没有你不会打电话问吗!明镜心里在吐槽,同时又被一些细密的快乐填满了。“那你就为了还这些书……跑到苏州来?”

“也不是,”王天风脸上坦然,“听你弟弟说你现在住在苏州,正好我最近跟师兄约好来找他玩,就一起带过来。书太重了,我才想一到就先拿给你。”

正好吗,哦。明镜压住那点莫名其妙的失望,伸手把书接过来。大概是这一年明台抱多了,手上力气变得特别大。这样算起来,她和王天风的确很久没见。这漫长的时间里她的人生已经又翻覆了一次,而他对她的所有记忆还停留在一年前的这堆书里,仿佛指针没有走过,一切没有变过。

还回来也好,她想,有些事情该结束了。

书堆的最上方放的是一本原版的东方快车,明镜瞥了一眼,问王天风:“你全部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王天风言简意赅。

“那这本的结局你怎么想的。作为一个搞法律的人,如果你是侦探你怎么选?”明镜抬头看他。她以前跟王天风都不对视的,仿佛没长过眼睛这种器官,全靠嘴上掰扯进行精神交流。

“是我的话,我会说出真相。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无论有多正当的理由。”

“总有人不必付出代价。”明镜说,“你看书里写的绑架案,如果法庭一开始查出真相,没有放走真正的凶手,就不会有这个悲剧。”

“你想说什么?”王天风眼里闪了一下,低头看着明镜,好像要就这个问题分一个胜负。

他们天生都是好强的人,从一开始认识到后来的日子总有无数问题要争论。明镜过分倔,王天风过分狂,如果不是心里都为彼此留了太多温柔,随便一个节点都早就要分道扬镳。所以后来王天风其实非常享受和明楼吵架,因为明楼的脾气实在是跟他姐太像了,除了他特别讨人厌这点。

而明镜是多么招人喜欢的一个人。

“我是想提醒你,”明镜对他坦率,“不要太过相信法律,会叫你绝望的。”

因为我已经绝望过一次了。

“那你弟弟呢?”王天风居然笑了,“他不是报法学院吗,你为什么不拦他走这条荆棘路。”

明镜想回他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就算她是他唯一的姐姐也不会去干涉。但她知道,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藏在那之后。

“因为总要有人要成为希望,对吧。”王天风拉好背包拉链,这下就要启程。“你赶紧去找你弟他们吧,我走了。”他转过身,很潇洒地冲明镜挥了挥手。

明镜抱着书,看着王天风三两步就走远,发现自己连告别的话都被他断成绝路。算了,反正是她先不告而别的,而且人跟人之间一旦算起这种账来就要没完没了。她没有力气没完没了了,她有三个弟弟。

明镜扭头往寺里走,然后听见背后的声音在喊她。

“明镜!”王天风站在那里,白衬衫远到快成缩成一个点,声音却很清晰,“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筑了半天的壁垒要塌掉也就是那一瞬间,人生里有很多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刻,你只能跟着它走,像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圆周率大概是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一样没有道理。

“很快!”明镜这样大声答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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